6.“不動筆墨不翻書”(2)(1 / 1)

古人把“錄”和“校”看成與“成誦”一樣的讀書基本功,看作是促使閱讀者進入文本的重要方法。那麼現代閱讀者是否有必要完全照著他們的法子去做呢?我想不會有人讚成說,我們還應該把古人的這些讀書方法一成不變地照搬到今天來。盡管如此,它們對現代人培養健康的閱讀習慣,還是具有很要緊的借鑒意義。概括地說,雖然我們今天很少再通過抄書的形式來研讀文本,而校勘古書的方法也早已變成一種隻有極少數專門家才掌握的技能,但是貫通在“錄”和“校”中間的一條讀書法則,在今天仍然是充分有效的,那就是“不動筆墨不翻書”。

在我剛進入初中那年的開學典禮上,當時的校長、一位老教育家叫李楚材,做過一個如何學習的報告。他對我們說,讀書時要做到“五到”。我至今記得他列出這“五到”時的神態。他一麵扳著手指一麵用常州方言說:“眼到,口到,耳到,手到,心到。”前三個“到”,其實就是在講“成誦”的“誦”字,第四個“手到”,也就是“不動筆墨不翻書”。有了這前麵的四“到”,才更容易有“心到”,也就是推動著你的心,或者說你的思想,真正進入到文本裏麵去。

“不動筆墨不翻書”,講得更直白一點,就是讀書一定要勤於做筆記。我們最初學習做筆記的時候,往往首先注意到文本中那些吸引人的片言隻語,或者也可以把它們叫作“閃光的語言”。看到“播下的是龍種,收獲的是跳蚤”,覺得這個句子好,趕快寫下來。又看到“讓別人都去戰死,你嗬,光榮的奧地利,去結婚吧”!啊,這個更好,又寫下來。這一類的話,也許充滿在我們的第一本讀書筆記簿裏。

但是我們的筆記可千萬不能一直停留在這樣的水平上。堅持讀書時做筆記,不完全是為了在今後好把它當儲存知識點的備忘錄來使用,而更應該在讀書當時就用它來最大限度地促進我們對文本的理解力和領悟力。它不是積蓄已有知識的錢包,而是通過讀書獲得知識的催化劑。因為借助於筆記,最容易促使我們在閱讀的同時,就不斷清理和消化已經獲得的種種初步印象以及閱讀者對此的感受,並及時把它們轉化成更帶確定性的判斷或認識,從而使得接下去的閱讀也變得更有效。尋章摘句式的筆記無法滿足這樣的需要。

筆記的方式多種多樣。其中對訓練“精讀”最有助益的一種筆記方式,也許可以叫作“寫讀”式筆記,就是把閱讀的那本書用“簡寫”的方式重講一遍。它要求作筆記的人在認真通讀全書的同時,在自己的筆記裏寫下全書的總線索,以及被作者層層推展開來的那些基本環節、基本論據、最關鍵和最重要的細節討論,以及全書解釋框架的內部邏輯和建構特點。可以用自己的話來表述,但特別精彩或重要的地方,也可以盡可能采用文本中原來的文字,稍加壓縮,重新組織成文。如果我們能根據各自的具體情況,選擇一兩種或幾種可能影響你一輩子的書籍,通過“寫讀”的方法,眼手並用,認真閱讀,那麼我們的閱讀效率一定會因此獲得極大提高。

在使用“寫讀”法來從事精讀方麵,我們有一個很好的典範。我們都知道,英國曆史學家湯因比有一部為他贏得全球聲譽的名著,書名叫《曆史研究》。很有點諷刺意義的是,雖然知道這部書、並且因為這部書而崇仰湯因比的人很多很多,但真正看完原書的人卻少之又少。原因其實很簡單:它實在是太長了,總共有十卷、三千多頁!甚至學術界,主要也不是通過閱讀湯因比的原書,而是通過本書的一個縮寫本來了解這部巨著的。這個縮寫本的作者叫索麥維爾。他大大簡化了原書的敘述,把三千頁的篇幅壓縮到三冊共五百六十多頁,卻巧妙地把原書中幾乎全部精華,甚至包括很多非常輝煌生動的句子,都原封不動保留下來。連湯因比自己都承認,這個縮寫本做得太出色了,即使讓他自己動手,也做不到它現在的樣子。

比較一下《曆史研究》原書和它的縮寫本的篇幅,我們會有這麼一個概念:用“寫讀”法來做精讀筆記,篇幅大的可以達到原書五六分之一的樣子。這是十分花人氣力、但又十分於人有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