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做過的另一件刻薄無情的事,就是在自己死前先以冤案逼死周亞夫。周亞夫是漢初功臣周勃之子,自己也在鎮壓吳楚七國叛亂中立過大功勞,一直做到丞相。可是他卻因為反對景帝廢黜既定的皇太子、改立日後的武帝為太子而得罪景帝。景帝很快與他疏遠。不久他請求辭職,獲得批準。景帝在宮中請他和新立的太子一起吃飯,大概是想補救或協調周亞夫與新太子的關係。奇怪的是,在周亞夫的筵席前隻放了一塊大肉,卻沒有筷具。周亞夫心裏不高興,臉麵就上了顏色。坐在他身邊的太子不斷地向他張望。周亞夫實在忍耐不住,便離開坐席,冷峻但不失禮貌地告辭了。景帝望著他弓腰曲背的後影說:“此人心中怏怏不服,將來絕不是少年天子能使喚得了的臣下!”周亞夫隨後就被一個冤案纏身,在獄中絕食五日,吐血而死。後來有人說景帝對待臣子太少恩情,用法又太過深刻,“大抵得於晁錯者為多”。此說十分到位。
司馬遷若要在《景帝本紀》裏“極言其短”,他可以說的,無非也就是上麵這些。這些故事也被他寫入《史記》的其他有關部分,如《周勃世家》、《晁錯列傳》等等,而且隻會講得比在本紀裏更翔實。如果武帝為此要銷毀《景帝本紀》,他不是也應該、甚至更應該銷毀另外的那些篇章嗎?這樣的分析對質疑武帝銷毀《今上本紀》的猜想也一樣有效。這裏就不一一細說了。
如果武帝沒有怒刪《史記》的事情,那麼斷定他見到了《報任安書》的看法也就失去了幾乎是唯一的重要旁證。也許他根本就沒有讀到《報任安書》裏的那些怨言。可是司馬遷既然已經決心要用從容就死來洗清當年不得不忍受的巨大侮辱,他一定還會在其他場合毫無顧忌地傾吐自己的怨言。他終於實現了這一番心願。可惜其具體情節到底如何,今天的我們對此已經絲毫不得而知。
總而言之,要說武帝是因為讀了《報任安書》以及《史記》,才會第二次迫害司馬遷,還缺乏充分令人信服的證據。但司馬遷因“有怨言”而斷送了老命,則很可能是曆史事實。我們或許有把握說,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心甘情願的結局。因為司馬遷早已明白,他如果想要真正地被人們認識,那麼他必須用壯烈的死來表明自己的心跡。“要之死日,然後是非乃定”。這十個字可以說斬釘截鐵,難道不正是這樣的意思嗎?
有關司馬遷的曆史資料實在少得可憐。要想了解司馬遷,最好的辦法是用心去閱讀他的《報任安書》和他的《史記》。不過,要想真正享受蘊含在《史記》裏的古樸雄偉以及它無法言傳的美,隻有把自己從“耳食之人”變成原始文本的閱讀者。我們的談話節目隻能幫助你走近《史記》。而要真正走進《史記》,還得靠每個人自己才能做到。那是任何別人都無法代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