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姐姐(4)(1 / 1)

在沙家灣要了幾天飯,大姐就領我到了青天堡。青天堡是回民集中的地方,頭天到那兒,飯能要上,但晚上睡覺沒地方去,找了多少人家,都不叫我們住。怎麼央求也沒人要,都說政策緊得很,不敢收留。那天找住處到深夜了,我們到了一個人家,有一個老奶奶,我們就央求叫我們緩一晚上暖和一下。那老奶奶說你們出去,到外頭找住處去。我姐說太晚了,叫我們好歹過上一夜,在地下蹲著都行。那老奶奶說不成,你們不能在這達蹴著。不是我不叫你們緩著,你們可可憐憐的也孽障得很。我把你們留下,後人來了肯定不行,把你們攆出去哩!我和姐不走,就在房裏的地下蹲著,我姐說,這時間了,我們確實沒處去了,你家後人來了再說吧。老奶奶的後人來了,幹脆不叫蹲,開了門攆我們,還把我姐踢了一腳。嚇得我和姐趕緊跑了出來。就這他還追了出來,叫我們離開村子。我和我姐不願走,人生地不熟,又是深更半夜,我們能往哪去!但是老奶奶的兒子跟上來了,一連聲地喝走,走,走!他把我們趕過了一道溝,翻了一道梁。這時候他蹲下了,說你們願往哪走就往哪走,不要回來!啊呀,那個年輕人,我沒見過那麼壞的人!沒辦法,他在那兒攔著,我們進不了村,隻能摸黑往前走。沒月亮,那幾天夜裏沒月亮,黑得很。深一腳淺一腳,一會兒像是有路,一會兒又沒路了,遇到了塄坎,原來是走到野地裏去了。我當時心裏恐懼死了,心想,今晚上沒命了,不是狼吃掉就是凍死。我的眼睛裏都含著眼淚了。還是我姐有本事,她就像是有夜眼,拉著我走了一程進了另一個村莊,而且立即我們就聞到了新鮮的馬糞味道--我們走到這個村的馬號跟前來了!

按說,馬號是最理想的住處,但我們不敢進去。那個村的回回把我們攆出來了,這個村的回回能收留我們嗎?

我和姐想找一找,看這兒的麥場在那裏,我們想找個草垛鑽進去。就在我們轉身離開馬號的時候,突然發現了一間草窯--用土坯旋的房子,房頂上沒有椽子,裏邊堆著鍘好了的麥草。在這寒冷的臘月,又是無處棲身的關頭,一個草窯當然是可以勉強棲身的了。我和姐立即鑽了進去,並很快地在一堆鍘碎的麥草裏安頓下來。但是,畢竟這是臘月的數九寒天,沒有門的草窯,西北風直接就灌進來,加之我們凍僵的身體本身就沒有多少熱量,我和姐睡下很久,姐摟著我我也睡不著覺。姐也睡不著,我們抖得索索的。

就在這時候,響起了咚咚的腳步聲,一個人走進來了,在我們頭頂蹲下了,把一個啥東西放在地上。我當時怕極了,以為是那個攆我們出來的年輕人還在跟蹤我們,要加害我們,要掐死我和我姐。或者是在我們走進這個村的時候,有個壞人跟上了我們,要把我和姐怎麼的……還在家的時候就時不時聽見這樣的傳聞:某某某在外頭要飯叫人打死了,誰誰誰叫人刮著吃了肉了!可是沒想到的是那個人伸開了手劃了一下草,他的手碰到了我的頭,竟然驚得呀地叫起來,噔噔噔退了幾步跑出去了。過了一會兒,窯外邊出現了一盞馬燈的亮光,兩個人說著話走進來了。看見了我和姐,其中一個人說:

啊呀呀,你們是做啥的,咋睡在這裏?把我嚇死了!原來他是飼養員,拿著背鬥進來攬[15]草的,給牲口上料呢!他們把我們領到飼養員住的房子去了,叫我們在炕上睡,把身體暖和過來了。我和姐都睡著了。

轉天,我們往關川一帶走。青天堡的回回生活也差,也吃穀衣,吃蕎皮,我們就往關川走。關川一帶生活稍好一點,能要上一點洋芋湯和糜穀湯,也有的給些酸菜,吃不飽但餓不死,能把命吊住。

我們沒進會寧城,姐知道城裏有收容站,抓住要飯的就往回送。我們是翻山過鄉到關川的。關川是會寧縣的西川,是以一條河出名的,那條河叫關川河,它隨後流進祖厲河,再往北流,流進黃河。一天,我們在一個村裏要飯,遇到的一個人說,走,我給你們找一個吃飯的地方去。那人像是個村幹部,把我們領到河畔公社的收容所去了。那是個臨時的收容所,不是公安局辦的,看來就是專門收容要飯人的,因為它是在一個私人的院子裏,有二十幾個要飯的,大部分是大人,就幾個娃娃,還都比我大。進了收容所我和我姐很害怕,怕他們把我們遣送回通渭去,那就得餓死。可是他們沒遣送,給了些穀米麵煮的湯喝,就把我們領上了一片塬地,給我們一人一個背鬥,叫我們到壓沙地[16]背沙子。背沙子要從山溝溝裏背,走的路長。背了幾趟,累得很。在一個轉彎的地方,我姐前後看看沒人,就撂下背鬥拉著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