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尊儒術後的黃老學者,首先應該提到的當是司馬談。他曾“習道論於黃子”,並且寫下了《論六家要旨》,最早提出了“道家”這個學派和宗教教門意義上的概念,並盛讚道家的高明,超越其他五家之上。在建元(前140-前135)到元封(前110-前105)之間,他為太史令,前後約達三十年。他“湣學者不達其意而師悖,乃論六家之要旨”。(《史記·自序》)由此說來,他的《論六家要旨》乃是公開揭起的一麵反對儒術的旗幟。太史令的職責之一是參與安排國家的祭祀。漢武帝郊祭甘泉太一,夜有美光,晝成黃氣,“太史公、祠官寬舒等曰:神靈之休,佑福兆祥,宜因此地光域立太畤壇以明應。令太祝領,秋及臘間祠,三歲天子一郊見”。“其秋,為伐南越,告禱太一……為兵禱,則太史奉以指所伐國。”(《史記·封禪書》)漢武帝泰山封禪,是千載一遇的盛典,司馬談卻“留滯周南”,不得參與,於是“發憤且卒”。臨終,囑咐司馬遷要行“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的大孝。(見《史記·自序》)司馬談“留滯周南”的原因,史書沒有說明,可以想見和他公開揭起黃老旗幟有關。班固指責司馬遷“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後六經”(《漢書·司馬遷傳》),雖然不少人為此辯白,但司馬遷未能忘情黃老也是事實。他後來的遭遇,也未必與他的思想傾向全然沒有關係。
第二個應當提到的黃老學者是汲黯。《史記·汲鄭列傳》道,“黯學黃老之言,治官理民,好清靜……其治,責大指而已,不苛小”,“治務在無為而已,弘大體,不拘文法”。他遊俠任氣,倨傲少禮,田蚡為相,太守一級進見,蚡不答禮,汲黯對田蚡也不過一揖而已。衛青位至大將軍,貴盛一時,汲黯則與之抗禮,反引得衛青的特殊尊重。他曾當麵指責漢武帝“內多欲而外施仁義”,武帝見汲黯,不敢衣冠不整。汲黯主張少生事,反對出兵匈奴,而主張和親;常詆毀儒生,特別反對身為儒士的丞相公孫弘和禦史大夫張湯。汲黯為九卿時,公孫弘、張湯還都不過是一員小吏,後來二人都官居汲黯之上。汲黯為此批評漢武帝說用人如積薪,後來居上。他的官運不濟,顯然與持黃老,詆毀儒術有關。
汲黯的經曆再次說明,黃老不是一種單純的學說,而首先是一種治國之術,而治國之術和宗教是合而為一的。這一點,在古代不過是常識,但今天卻須向人們常常提起。
大約稍早於汲黯,有個好黃老言的鄭當時,任俠仗義,結交名士。官至九卿,也因田蚡等的意見,降職使用。
第三個應該提到的黃老學者是楊王孫。《漢書》本傳說他是漢武帝時人,“學黃老之術,家業千金,厚自奉養生,亡所不致”。這大約是以享樂為事的楊朱型的人物。他臨死要求兒子對他實行裸葬,友人規勸,他說自己這麼做是為了矯正世人越禮厚葬的行為。因為厚葬無益,人死,“精神離形,各歸其真”,成了鬼;形體是無知之物,厚葬這無知之物是一種糊塗行為。
此外還有一個“修黃老術”的劉德,是楚元王之後,劉向之父,和河間獻王劉德不是一人。這位劉德,“有智略”,“常持老子知足之計”。大將軍霍光要把自己的女兒嫁他為妻,他因畏懼盛滿而不敢娶。他做京兆尹,“多所平反罪人”;家裏錢多,則分給兄弟賓客,說“富,民之怨也”。如果說楊王孫把黃老作為養生之道,劉德則以之為修身、保命之術。
如果以上述諸人的事跡經曆為點,連成曲線,則可看出黃老學者因在政治上受到壓抑,轉而以黃老術為養生、保身之術。
黃老術在東漢的活動,除張角、張修等人外,最引人注目的首先是楚王劉英鍾情黃老,祠祀浮屠。《後漢書·光武十王列傳》載:
英少時好任俠,交通賓客,晚節更喜黃老,學為浮屠齋戒祭祀。八年,詔令天下死罪皆入縑贖。英遣郎中令奉黃縑白紈三十匹詣國相曰:“托在蕃輔,過惡累積,歡喜大恩,奉送縑帛,以贖愆罪。”國相以聞,詔報曰:“楚王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挈齋三月,與神為誓,何嫌何疑,當有悔吝?其還贖,以助伊蒲塞桑門之盛饌。”因以班示諸國中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