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陽變得很灼人很討厭的時候,於泳潭回到了上海。他根本沒回去直奔倩兒的家,把我這個就在倩兒對門的好朋友扔到了腦後。後來我想,於泳潭之自殺身亡早就露出端倪。我堅決認為於泳潭的腦子和常人不一樣,已屬於精神病的範疇。隻是我們國家長期以來一直忽略了人的精神,或者把精神病的範疇縮小到最低限度。於泳潭跑進樓道就開始大叫倩兒,直叫到四樓。惹得每一個層麵都有人開門以為發生了強奸或搶劫之類的匪情。四樓開門的就是我。於泳潭使勁拍著倩兒的房門,嘴裏高叫著倩兒我來了我來了。他根本沒聽到我開門的聲音,更不能感覺到我就站在他後麵。我看到倩兒開門時的表情透出冷漠,倩兒說:
“又沒死人。這麼神經病似的叫的拍的!”
“是我呀倩兒,你好好看看,是我回來了。”
於泳潭激烈地搖著倩兒的肩說。
那些年,既沒有電視也沒有好電影,電影院裏放的都是些五十年代拍的《董存瑞》一類的革命教育片,談戀愛的最好好方法就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壓馬路。於泳潭每天約倩兒出去,靜夜中,於泳潭神神叨叨地向倩兒傾訴他的無限思念和愛情。激動難忍之時,於泳潭會情不自禁地捧起倩兒的纖手放在嘴上親吻。每當此時倩兒總是果斷地抽出手,說,你再這樣我就回去。於泳潭愣怔地看著倩兒,滿臉憋著尷尬和難過。第二天他便跑到我這兒,又激動又痛苦地說,我愛她我愛她,可倩兒為什麼這樣待我!看著於泳潭痛苦萬端的臉,我心裏也湧起苦難,我在為於永潭悲哀。
在臨去北京的前一夜,在燈火闌珊的黃浦江邊,倩兒忽然駐足,幽幽地問於泳潭:
“於書記把多少老師和學生打成右派?”
於泳潭猛地一楞,憋在那裏,半天才說:
“我爸是我爸,我是我,我和他沒關係。再說都過去多少年了,我們那時都沒出世呢。”
這時,江麵上響起一聲刺耳的讓人心悸的氣笛聲。倩兒望著江麵的黑暗,長長地出口氣:
“苦難和罪惡像這黑暗的江水一樣多。”
“倩兒,我是我,我愛你倩兒,你別這樣,倩兒……”
於泳潭的語調充滿恐懼、激動和絕望。
倩兒依舊凝望著江麵,一動不動。良久,倩兒喃喃地自語:
“這黑水啊,源源不斷,無窮無盡。”
“倩兒你別這樣,倩兒……”
於泳潭的語調幾乎快哭了。
倩兒望著黑黑的江麵,又抬頭看著黑黑的天空。良久,倩兒說:
“泳潭,你知道嗎?我是你的同父異母的妹妹。”
倩兒說得幽幽的,語調平靜得如一泓秋水那樣清澈美麗。倩兒的表情溢滿了青春的孤獨寂寞和憂傷。
於泳潭像被黃蜂蟄了一下,驚叫道: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倩兒又轉頭看著黑黑的江麵說:
“是真的,永潭,前兩天我才知道。泳潭,我爸死時我還沒有出生。你若不信可以可以回去問問於書記。”
倩兒憂鬱地盯住於泳潭。
有幾秒鍾於泳潭臉上僵住,滿臉透著絕望。驀地,他啊地一聲慘叫瘋狂地往馬路上跑去。
這一聲青春之吼,久久地在黑暗中回蕩,最後被黑夜吸去,吸去。
於泳潭回到北京就不正常了。可奇怪的是他的學習成績依舊很好。他經常給我打長途,電話裏不斷地叫著倩兒的名字。不斷地說倩兒在說謊。後來的一天傳來消息,說於泳潭從八樓的教學樓頂上跳了下去,地上被於永潭的頭砸下去一個和他頭一樣大的深坑。據目擊者說,於永潭的腦漿四濺,慘為忍睹,他那副“啤酒瓶底”彈出去十米多遠。
4
蔣怡明的父母都是於書記所在大學的教授。父親蔣明倫是著名天體物理學家,母親歐怡是英國文學教授。蔣怡明二十歲就從大學畢業,留校當助教。同年和天體物理學講師劉克興結婚。他們第一衝動就播下劉海清的種子。劉海清在蔣怡明的子宮裏還沒有成形時,蔣怡明的父母就雙雙被打成右派,發配到了祖國的壯麗河山青海去了。在蔣怡明子宮痛了三天三夜死去活來醫生剪開了蔣怡明的會陰後,劉海清才從蔣怡明的陰道裏爬出來。劉海清的那聲響亮的啼哭,暫時衝去了蔣怡明的父母被發配青海後彌蕩在小家庭的陰鬱。劉克興高興之餘給兒子起了海清的名字,意欲為嶽父母大人禱告,希望青海那地方世風清爽民生安泰嶽父母大人生活平安。蔣怡明也因兒子的出世而變得光彩奪目更加清秀美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