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餘頭的小房間緊貼康船長的臥室。阿烏把康船長的屍體重新裹進被子,撕了些書頁擦淨地上的腦漿。一切看來紊絲不亂,他滿意地關上門。
阿烏把我抱進老餘頭的房間,放到床上。
“你不該殺了他。”
阿烏一臉無辜,我不忍再責備,靠牆坐直身子,發現對麵鑲了塊落地鏡。我瞪著鏡中人,慢慢站起來,阿烏想擋住我,我繞開他。
鏡子裏幹癟癟的陌生女人,裹著一身臃腫的棉衣褲。手腕纖細,麵部腫胖,雙頰上有黑乎乎的淚痕。通紅的鼻子正在蛻皮,上挑的眼梢像要把凶惡的目光甩出去。
我摸自己的臉,她也做同樣動作。我想阻止她,鏡麵給了我一個冷冰冰的拒絕。我用手捂住眼,再猛地放開,表情複雜的醜女人還站在那兒。一個男人走到她身後,微笑著凝視她。
我轉身拍打阿烏,跳起來勾他脖子,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他一動不動。我滑進他的懷裏。這姿勢讓人舒服,我也一動不動。
阿烏拍拍我的背,再拍一下,猛地抱住我。我感覺自己瘦小的乳房在擠壓中變了形,它們是我醜陋的身體上最醜陋的部分,而他那麼英俊。
我試圖推開他,他不放手。我們的心跳一輕一重,此起彼伏,呼吸聲加進來,漸沉漸短,仿佛樂曲收尾時狂亂的鼓點,等待一個驚天動地的終止符。
突然,阿烏把我扔到床上,我尖叫著刮他一巴掌。他怔了怔,往後退幾步,嘴角懨懨地軟著,仿佛鼓皮用舊了不再緊繃。
“你沒做錯,我隻是……隻是不習慣。”
他又後退了一步。
“我多醜啊,你喜歡我什麼。”
他原地不動。
我招手:“過來。”
他走過來,在半米開外停住。我拽著他的褲腰,把他拉過來。他的肋骨根根凸顯,我驀地哭了。腦子有點恍惚,隱隱知道他在吻我,舌頭探進我的嘴裏,還有很多氣味:汗臭味、男性體味、屋裏的酸澀味,其中一股陌生的氣息越來越濃。我睜開眼睛。
阿烏的長褲不知何時褪了下來。毛發像一叢有光澤的樹葉,褐色的果實懸掛著,莖蔓纏繞其間。仿佛受了我目光的鼓勵,果實們迅速成長,神秘的氣息再次襲擊我。
阿烏將我推倒,手掌變作一雙靈活的魚。潮水漲起來了,在我身體的最深處,有什麼東西打著節拍,一下一下,推著愉悅的感覺往外走。
疼痛從虛無中升起,綿長堅韌,絲帶一樣地纏來繞去。阿烏把頭拱在我狹小的胸前。血自由地染到床單上,它們長了腳,生出小嘴巴,發著微弱的聲音。
我沾起一指淡淡的血,放到阿烏嘴裏,他輕吮著,不肯鬆口。我的子宮如水母一般蠕動,往深海最深處挪移,途中有浮遊的快樂,散漫的溫暖,但不能誘惑我改變方向:那裏那裏,海的中心、萬物的溫床——這一瞬間,我整個占有了我的幸福。
幾乎同時,阿烏的身體也鬆軟下來,他趴在我的肚子上,一隻手和我的手糾纏在一起。我撫摸他的頭發,把灰垢和雜屑從裏麵撿出來。我感覺動作的柔軟,像液體在流動。我從未如此愛自己的身體,仿佛落於其上的每一次凝視與觸摸,都會在體內發芽,結出欲望來。
阿烏突然抬起頭,眼睛瞪得老大,仿佛一口食物噎在了喉嚨裏。片刻之後,他張嘴吐出兩個字:“小蓮。”舌頭繞不過來,乍聽含混一片,我馬上意識到他在叫我,捧起他的臉要親他,他又垂下腦袋,手臂搭拉著,身體漸往下伏。
“阿烏——”我拉他。
他滑落在地。從背麵看,碩大的肩胛骨提綱挈領地撐起一副皮囊,左肩中彈處,一個微小的凹陷開始結疤。他掛了點微笑,像睡著了,在我的觸弄下,臉部皮膚局部起皺,做出奇怪的表情。
我斷斷續續地哭,把自己哭得心煩意亂。他是餓壞了,或者太累了。我把房間搜了個遍,隻找到幾片發黴的麵包,和一袋臭水亂淌的爛桔子。
我想出去給阿烏找吃的。走到門口,猶豫了一下,又回來,坐到床上,靜靜端詳著他,一會兒感覺冷了,就拉過一角被子搭著,想想心事,慢慢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