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潔
一
木樓梯響起踩踏的聲音。七十年前的木質地板承載著輕柔的腳步:在北屋門口停住。“陸梅。”壓低的召喚。呼應這聲招呼的是一張笑眯眯的臉——陸梅,垂肩的發,T 恤、棉布休閑長褲,精巧的模樣。她在執行采訪任務。這一天,走進出版社曾經屬於私家的花園洋房裏,她采訪深受學生們喜愛的作家秦文君。陸梅是文學記者,服務於《文學報》,她報道文學界的消息,采寫與文學相關的一切事物以及人物。她寫過大量長篇通訊、新聞特寫和焦點報道。所采寫的新聞多次獲新聞獎,所編文章多次被國家級刊物轉載。她寫過大量人物訪談:文學大師巴金;羅洪,一位從20世紀30年代文壇走來、93歲仍創作出版長篇小說的女作家;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人並且繼續深入未來,人格高尚、可愛無比的國寶級兒童文學作家和翻譯家任溶溶;深受讀者熱愛的作家王安憶、潘向黎、蘇童、遲子建、張煒、金庸、鐵凝、史鐵生、趙麗宏、陳丹燕、席慕蓉、安妮寶貝……她策劃專題、熱點討論、視點新穎的專欄等。她參加一次又一次文學會議,在作家們的筆會、在圖書評論研討中、在學術大講壇……淡淡的微笑是修養的自然流露,她總是悄無聲息,讓人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但她分明就在那兒:需要說話的時候,臉朝對話者,聲音沉著、低緩、簡潔;還有一個永遠不變的姿態:一手持筆記本、一手握筆,凝神聆聽和快捷地書寫——入油畫中肯定美,做成城市雕塑坐落在綠草地上多麼適宜。
她是那麼恬靜。她的身影融合了專注、認真以及誠懇、謙和。她的文學報道裏浸潤著墨香。
二
陸梅與文字的關聯不隻限於工作,她寫作,遠早於開始做記者。
她寫,在女孩子們通常用的日記本上,寫完一本簿子再換一本,她一本接一本不間斷地寫下去。
除了從小對文學的一份喜愛,她寫,還因為年少時代同行的海子、藍、雯——他們相繼去了另一個世界。
《海子的故事》中,“海子躺在醫院裏,白色牆壁映出海子蒼白的臉,可海子卻很安詳,靜靜地睡著,徜徉在他藍色的夢裏……”《昨日可否再來》:“因為化療,藍的頭發開始大把大把地掉……”《在有霜的板橋上走著》:“那一天,陽光明媚,卻灑落我們滿身的冰涼。女孩雯走到了生命的終點,我和昔日的同窗好友去殯儀館同雯做最後的道別。”
海子、藍、雯還在《因為我不想哭》《荷祭》《寂寞芬芳》
《生命的輝煌》《十六歲的“愛情”》等文章中。“記憶成了與他們相會的一種形式。”陸梅曾經寫下這樣一句話。
記憶是她與他們獨有的空間,是她和他們的世界。記憶也成為她和我們連通的一條道路,以及我們通往一方空間的必要通道。在山林中,有一條小徑,人們走上去。曲徑通幽。最初的那份怡人靜謐,往往成為深刻的觸動。陸梅的作品,一個清淡而隨緣的小世界——她所經曆的人類生死,她擁有的友誼,她對於同伴和摯友純真質樸的情感——像漲潮時的海水,渾然不覺地蔓延而來,直撲閱讀者的心靈。
在閱讀中,我的雙眼一次次濕潤,因為感歎早逝的生命,更因為被寫作者的胸懷還有她抒寫的人的心靈很深地打動了。於是,在讀過這些文字之後,我的心底印上了海子、藍、雯等名字,也印上了一個叫陸梅的寫作者,印上她的潔白無瑕,如白雲飄遊和青草生長那樣的不飾鉛華。
《海子的故事》《荷祭》在上海人民廣播電台的征文活動中獲得優勝獎。那時,陸梅是女大學生,在一所純粹的理工科大學,讀跟空調、工程有關的暖通專業。她的詩歌也在《萌芽》等報刊上發表,如同素淨而美麗的小花兒在彙聚了那時文學青年和新星的《萌芽》上綻放。
三
青春年少的記憶和心情,六大本厚厚的簿子,還有高中時代那三大本貼滿了葉片和配有短詩的《草葉集》,濃縮成散文集《寂寞芬芳》,1998年,陸梅的第一本書出版,這本書是她應出版社之邀,專門為男生女生而寫。
2003年,人物隨筆集《誰在暢銷》出版,這是一本參照文學類圖書銷售數據、彙聚廣受讀者歡迎的作家的書,記錄他們的寫作故事、創作理想和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