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點評(1)(1 / 3)

親愛的小孩,我願意陪伴你

徐魯

陸梅在《當著落葉紛飛》這本小說的“後記”裏,援引同為女作家的潘向黎的一段話,表達了她寫這本書時的感同身受:“寫作所謂的理想境界,往往是供人遙望而不是真正抵達的。整個人生也是如此。保存在這裏的每一行字,隻是指示我遙望過的方向,隻是一種證明:我不識見曾夢見。”這段話說得真好,可以為我們照亮通向陸梅小說的許多交叉的小徑。

陸梅是一位寫作上的唯美主義者,她的字裏行間總是閃耀著溫暖的人道主義和理想主義的光芒。即使她筆下的人物身陷冷酷和沉重的現實的泥淖,她也努力在用一種溫暖和光明的東西,去拯救他(她)們,給他們送上安慰、信念和力量。凱特·迪卡米洛說:故事就是光明。我從陸梅這本篇幅不長的小說裏,也看到了一種光明,一種足以把我們自己從黑暗中拯救出來,也把那些在被忽略和被遺忘的瘠薄的地方,像野草一樣頑強生長的親愛的小孩們,從黑暗中拯救出來的光明。

小說開篇即寫到了一種令人痛心的生活現實:幾乎有兩千多萬農村留守兒童,他們的父母在孩子還很小的時候就背井離鄉去城裏打工,一年難得回一趟家。田園荒蕪而未見人歸,許多村子隻剩下了殘弱的老人與正在發育和成長中的小孩。這些留守小孩,隻能像野草一樣,在四季的風雨中獨自生長。小說裏的主人公、十四歲的女孩沙莎,就是這留守兒童群體中的一個。她童年的夜晚不是在爸爸媽媽安全的身邊度過,而是和年老的、沉默寡言的爺爺相依為命,白天黑夜都寂寞得可怕。

“村子裏死氣沉沉,大人們都和老爸老媽一樣去城裏打工了。大片的田地荒著,雜草叢生,有的草都沒過了我的頭。我向遠處望去,成群的烏鴉在村子上空盤旋,飛向不知在哪裏的巢窠。空蕩蕩的村子愈發顯得了無生氣。……我不想回家,卻不知道要去哪裏,孤魂野鬼般亂走。……”她甚至經常被孤獨的寂夜和噩夢所驚醒。“我常常做夢。夢見老爸老媽不要我了。他們把我扔在一條滔滔大河裏,可是他們自己卻站在岸上,遠遠地觀望著。我在水裏麵掙紮,撲騰著想要抓住什麼,可是什麼也抓不到,除了滾滾而流的水……”

這就是這些孩子的童年的生長環境和生存狀態。而比這更糟糕的,還有一些小孩子,如沙莎親眼見到的那個小妮妮,因為無人照看而死於非命的殘酷的事實。正是在這樣的環境裏,沙莎的性格漸漸變得叛逆和扭曲,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她不是一個爭氣的孩子,脾氣壞,惹是非,討厭上課,學會了裝病逃學,撿地上的煙屁股抽,像男孩子一樣穿陸戰靴,背鬆鬆垮垮的包,頭發短得像刺蝟,喜歡爬樹掏鳥窩,溜到別人家菜園子偷瓜,甚至喜歡上了刀子和暴力。

這些孩子正處在成長的初期,卻缺少父母的陪伴。因為父愛和母愛的缺席,他們童年的心理嚴重失衡,早期的人格發展基礎很不健全,甚至心理留下陰影,性格畸形發展,以至走向叛逆和分裂,對周邊的環境和身邊的人都報以冷漠、躲避、警覺和敵視的姿態。

有誰來傾聽過這些孩子的心聲呢?“我願意在挨了老師罵,受了同學欺負後,回家被老爸老媽一頓數落!我願意衣服舊了、襪子破了由大人來照料,而不是傻等著冷冰冰的彙款單,然後自己去解決!我願意每天早起早睡,做個聽話的乖小孩,而不是一夜夜被噩夢驚醒,躲在被窩裏哭泣!我願意被父母管頭管腳,身心的秘密由他們來解開,而不是像現在放任自流,初潮來時絕望得想死……”然而,他們的聲音被完全忽略。他們正當的成長需求也完全落空。以至於他們對於自己的爸爸媽媽,產生了這樣的心理:“有時候我真恨他們。恨得想殺了他們的心都有!我恨他們寄回來的錢,恨他們出去掙錢,把我變成孤兒、野種,受人欺負,有爹媽跟沒爹媽一個樣……”

小說裏寫到的這些孩子的成長環境和生存狀態是令人觸目驚心的。從這個角度說,《當著落葉紛飛》是一本十分真實和沉重的社會問題小說,其真實和沉重的程度,應該是她小說裏寫到的那些年齡的孩子所不能懂得的。但是,陸梅的小說沒有止步於此。不,她要寫的,是一本中國21世紀的《教育詩》。

小說裏寫到的那一組成年人,如少年管教所的“幹警媽媽”周永紅,作為大城市裏的一名社會記者的“我”(我們不妨認為,這個人其實就是作家自己),還有那位實有其人的作家何大草……他們圍繞著小女孩沙莎的命運所付出的殷殷心血與種種努力,正是我前麵所說的,那是小說所要呈現給我們的“一種光明”,一種足以把那些在冷酷的現實生活中像野草一樣生長的小孩們從黑暗中拯救出來,也把我們這些成年人從黑暗中拯救出來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