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們貓族裏跑得最快的一個。我的這身“保命”功夫,全仰賴平日裏的冷靜與自製。可是我那美女妹妹就慘了。她太依賴人,安逸閑適慣了,睡睡懶覺撒撒嬌,漸漸失了野性,跑幾步路就喘,結果就大難臨頭了。
那一天,我們因為太想去昔日的家看看了,自那片老房子被拆除後,我們整天為填飽肚子四處遊走,我們沒有固定的家,這個垃圾箱裏睡一晚,那個公園草叢裏蹲一夜。我們趁天黑偷偷溜進已成為“高尚住宅區”的昔日的家。——哇,哪裏還有家的影子!小區大門口車輛穿梭,人來人往;高樓和高樓間雖也有綠化帶,但看起來一覽無餘;那些稱之為樹的,隻不過是一根根光禿禿的樹樁罷了;更可氣的,一些獨棟別墅的院門被密密圈上了一條一條的鐵絲網;以前那些被好心人藏匿在樹叢裏的水罐,現在連影兒也不見……毫無疑問,我們的“重返”計劃落空了!——這個高級、雅致的住宅區,並非我們的藏身處。住在高樓裏的人們,學會了在自家陽台曬曬太陽、看看風景,他們大多時候都很忙。大人忙工作、忙掙錢,小孩忙功課、忙穿梭於各種補習班才藝班。
這些高樓裏的孩子,生活衣食無憂,出門有父母的車子接送,可是,他們並不快樂。我常常在大街上、學校門口、小區路上,看到一個個拖著拉杆箱的小孩,愁苦著一張臉,心思重重地走著。他們走得很慢,這兒溜溜、那兒瞧瞧,很無辜的樣子。他們的書包一律換成了沉沉的拉杆箱,我猜裏麵一定裝著不少書,課堂上用的、補習課時用的、上才藝班用的……雙肩書包哪裏背得動!
看到這些孩子,我就愈發想念弄堂裏的好時光。我不明白,為什麼同樣是讀書,弄堂裏的孩子好像更快樂更輕鬆?按說弄堂裏的孩子,讀書時間並不比現在多。那個時候,我經常看到一幫孩子在弄堂裏奔走遊戲,也很少去外麵補習。那個時候,我的兄弟姐妹毫無戒心地在大太陽底下打打滾、伸伸懶腰、仰臉攤個大肚皮邀人搔搔……嗨,不說也罷!
還是說說那次逃生吧。我們那晚潛進“高尚住宅區”後,就在一片灌木叢裏暫住下來。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四個,加上我那瘦極了的媽媽,一家五口。我們借著路燈,在草叢裏尋覓,什麼都沒有。(以前還可在弄堂裏抓到老鼠和麻雀,現在大片老房子被高尚小區取代,一覽無餘的草坪越來越多,因為大量使用除草劑和殺蟲劑,我們賴以生存的老鼠、蟋蟀、綠花金龜子,還有其他各種大大小小的昆蟲、小青蛙、小蝴蝶等等都消失不見了。)唯一選擇,躲進垃圾箱裏找吃的。
翌日午後,陽光暖暖地照在草地上,我們幾個趴在草坪上打盹兒。難得如此閑靜。突然一隻紋白蝶飛過,正在理毛的我的妹妹一個淩空飛躍。紋白蝶翩然轉身,妹妹被飛蝶牽引,緊跟著反撲。紋白蝶向遠處飛去。妹妹急得喵喵叫,一個箭步追上去。
突然迎麵走來一個懷抱小嬰孩的年輕媽媽。妹妹的突然躥出,驚嚇到了她。年輕媽媽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小嬰孩正在睡夢中,媽媽的驚嚇將他吵醒,懵懂中哇哇亂哭。走在後麵的高大男子緊跑上去。年輕媽媽驚魂未定,憤然指向跑去前麵的我妹妹。高大男子二話不說,隨手找來一根棍子,奔向還不知道危險、昏昏然回頭走來的我妹妹。
我們幾個躲在灌木叢裏向妹妹使勁叫喚,可糊裏糊塗的妹妹根本沒在意我們的信號。危險就這樣發生了——手持棍子的男子一陣猛追。妹妹被亂棍擊中數下,尖叫著逃命。
命是保住了。可妹妹從此折了腿,落下終生殘疾。妹妹腿一瘸一拐地隱在草叢裏、牆角下,看到人遠遠地避開,生怕再討人嫌招人打。
媽媽決定再次搬家。——其實哪裏是搬家,自從我們被迫離開老弄堂後,我們就沒有過家!我們在城市裏流浪。偌大一座城市,卻沒有我們的藏身處!即便有,我們也無法借此生存……媽媽說,不如離開城市,去鄉村吧!說不定,鄉村有我們的生路。
妹妹卻惦記著那個小女孩。那個曾經抱著它坐在石階上曬太陽的“貓天使”(我這麼覺得)。她究竟去了哪裏?怎麼突然間消失不見了?——是遠赴他鄉?(聽說國外有很多中國小留學生。)還是搬到了鄉下?(如今城市的概念在延伸,很多城裏人都搬往郊區。)……妹妹暗自垂淚:不知道我現在這個樣子,她見了還會不會給我一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