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隻貓的獨白(1 / 2)

我是貓。一隻遊蕩在城市裏的流浪貓。我不知道我是我媽媽的第幾胎,我有很多兄弟姐妹。

我們曾經是個大家族。有固定的家,也有固定喂食的好心人。

我們在弄堂裏閑庭信步。從這家的陽台,跳到那家的後院。天氣好時,我們在小區的草地上曬曬太陽,打打滾。弄堂裏的老人、孩子常看著我們嬉鬧逗樂。

我有個妹妹,是我們貓族裏的“絕世美女”。她最受弄堂裏女孩們的寵愛。常有女孩子抱著她,撓她頭,端詳她的臉,忍不住再親親她。妹妹天生一副美女相:綠眼,長臉,秀鼻,嘴巴小巧,灰狸背白腹,極愛理毛。

有個小女孩,幾乎每天出來,定時在弄堂花園的小叢小葉杜鵑下,取出水罐,換上新鮮水,倒好吃食,然後假裝行色匆匆地往回走。這個時候,妹妹一閃身,喵喵叫撲向她。小女孩開心地蹲下,接受妹妹的撒嬌。妹妹將尾巴豎得像桅杆,鑽在小女孩兩腳中來回打轉。小女孩抱起妹妹,眼睛裏滿是柔軟的依賴,仿佛妹妹就是她信賴的朋友。

天氣好時,小女孩就在花園的石階上,拿著一本書看。這個時候,妹妹就從花壇深處施施然走出來,“喵喵”叫兩聲,小女孩放下書,雙手做懷抱狀,妹妹聽話地跳上小女孩的腿,趴在她身上。

和人族一樣,我們貓族也有愛說話的貓、不苟言笑的貓、偷嘴的貓、恃寵而驕的貓、膽小的貓、小心眼的貓、不安於室遊手好閑的貓……而我是一隻醜到讓你縮手避讓的貓。

因為長相難看,我的主人們給我喂食時總是草草地將食物放下就走。我理解他們的心情,連我的同類都不願多看我一眼,又有什麼理由要求人類更甚?愛美之心,人皆向往之,貓也同樣。

不過我並不覺得那一定就是不幸。怎麼說呢?雖然我一臉醜相,我的同類和人族都不喜與我親近,但我也因此更為獨立和清醒。我常常蹲踞一隅,像個哲人似的陷入沉思。我不苟言笑,是沉默的極少數。唯其如此,我才不懼人也不黏人。我在日日的觀察中,冷眼看人生和貓生。

如果你問,和我恃寵而驕的美女妹妹比起來,誰更快樂?嗬,天知道!

或許,時間能夠證明一切。這樣的日子終於來了。

變化是悄悄的。我猜想沉溺在寵愛裏的我的兄弟姐妹們,壓根兒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好日子快要到頭了!

先是小區裏多了戴紅袖章的老頭老太。他們是小區的老居民,花園裏幾乎每天都能看到他們慢走的身影。現在,他們搖身一變,以散步的名義“清潔”小區環境。

“清潔”的結果是,每天有人來更換的水罐屢屢被傾覆或踩扁;我們的食糧也不再規律——盡管還是有良善的好心人偷偷給我們喂食(那個小女孩照舊每天送食糧給我的美女妹妹),但總是有限,為爭搶食物,我們貓族之間,甚至還有流浪的狗,常常一片混戰,斯文掃地。

還有那些小孩們。原本他們最喜和我們逗樂,可是,現在,他們的小手被他們的父母緊緊牽在手中。若是有一二頑皮的,遠遠跑在前麵,他們的父母必定大聲喝止:“髒死了,快走!小心傳染SARS !”(——別和我較真,貓怎麼聽得懂人的語言?對貴為“九命靈貓”的我們來說,聽懂人語根本不是問題。——指不定那個愛貓的小女孩就是我的化身呢?……)那些大些的小孩還會拿石子、樹枝襲擊我們。我曾經看到一個男孩抓了一隻折了腿的野貓(不是我一個家族的同類),為顯示他的勇猛(真是勇猛嗎?),當著很多女學生的麵將野貓從六樓拋下……和我們流浪貓的境遇截然不同,城市裏一夜間卻多了抱在懷裏、牽在手裏的“寵物貓”。它們的毛發閃亮有光澤,大冷天一律套著紅紅綠綠的馬甲,受人族萬般寵愛。與此相映,大街上忽然多了專售寵物用品的“愛貓園”。店裏總是擠滿了人,貨品之琳琅滿目不亞於人族的嬰兒用品店。那些貓籠裏待售的寵物貓,據說個個身價萬元……昔日共處一個屋簷下的景象不再,我們開始了真正居無定所的流浪生涯。先前的巷弄被拆去,矗立起幢幢摩天高樓。那些老樹不見了,那些散發著老弄堂特有的安寧、閑適的氣息消失了,那些我們熟稔不過的窗台、石階、牆頭、花叢短垣、院子一隅、主人喂食的身影……永恒風景的一部分。永不再來!

我們變得小心翼翼,戒備叢生。一遇“險情”,就第一時間裏反身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