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矢車菊的天空(2 / 3)

洛桑校長問:張有倫同學,有什麼問題嗎?這個叫張有倫的小男孩撓撓頭,看看我,又看看校長。他的鼻涕幾乎要掉下來了,正在我擔心之際,說時遲,那時快,嗖一聲,又吸了回去,聲音響亮,幹脆利落。但是沒等我眨上一眼,那鼻涕又從鼻孔裏滑了出來。

洛桑校長說:張有倫同學,沒問題請坐下!張有倫吸溜著鼻涕,坐下。剛坐下又站起來。我注意到他的同桌、一個眼睛很大很亮的女孩一直在捂嘴偷笑。別的孩子也笑得東倒西歪。看來張有倫的突然“表現”和新老師的到來,令孩子們興奮異常。

張有倫吸溜了一下鼻涕,用很濃重的貴州口音的普通話說:陶老師,我知道上海,我去過上海,上海很漂亮,有很多燈,亮得像白天,還有很多車……張有倫一口氣說了很多“很多”。

張有倫說話的時候,洛桑校長一直笑嗬嗬的,剛剛還很鬧的教室也安靜下來。張有倫的同桌,那個捂嘴偷笑的小女孩一臉神往地看著張有倫。

我走過去,請張有倫坐下,悄悄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紙巾遞給他。我說張有倫同學說得沒錯,上海很漂亮,有機會,我帶你們去上海……我在白馬山小學的教師生涯算是開始了。

我給三、四、五年級的學生上語文課和英語課。這些課原本由洛桑校長一個人承擔,我替了他,他就有時間開著輛二手破卡車,去外麵“化緣”去了。他一去總要好幾天,回來的時候帶回大米和菜籽油,還有學校的學習用品和書籍等等。

他這個校長不好當,學校的大部分經費都要靠他“化緣”

來,而他因為辦了這所學校遠近“聞名”,學生在不斷增加中,遠一點的學生還要住校,他正愁著想給孩子們建校舍。

由於房子緊張,洛桑校長自己住臨時搭出來的小木棚。張有倫有一天告訴我(他現在跟我很熟了,因為那個共同話題“上海”),說校長住的木棚原來是養豬的,那頭豬白天常常要拱進教室,豬去年殺了……張有倫像個小跟屁蟲,天天黏在我後麵,我一得空,他就來我的小房間。他現在不怎麼吸溜鼻涕了,知道要講衛生,要養成文明的好習慣——貧窮可以沒有鮮豔時髦的衣服,但貧窮不是黑黑的指甲不剪、不是拖著鼻涕不擦、不是滿臉汙垢不洗……關於張有倫,還有一段故事。那是在我來之前,有一回,洛桑校長去城裏接一筆捐款,他在大街上看到一個小男孩蹲坐在一大張紅紙前,有幾個人在圍觀,他就生了心,走過去。洛桑校長看到紅紙上寫著這麼一句話:我隻求三餐一宿,不要做小偷,不要跟壞人走。

這個小男孩就是張有倫。他家在黑龍江一個偏僻的小村莊裏,因為父母離婚,他就一個人跑出來,四處流浪。虧他想出這樣的找工作方法,而不是像很多流浪兒那樣跪地乞討。我問他怎麼去的上海?他說坐汽車和火車嘍,當時兜裏還有點錢,就買了張站票去了。本來沒想走這麼遠,聽人說上海錢好掙,他就去了。

他父母離婚前,父親是森林裏的伐木工人,母親沒工作,因為沒錢交學費,他已經失學兩年了。父母離婚後,母親跟人走了,父親賣了家裏的豬,沒和他打個招呼,也消失了。

家裏就剩他一個人,他跑進林子裏,把屬於他們家的樹都砍了,賣了錢,也出來了。

洛桑校長將他帶回學校前,他早已身無分文,衣服也破爛不堪。我問他一路上找到過工作沒?他說沒有,沒人願意用他,原因是他還太小。他身上的錢花完後,晚上隻好睡水泥管子。“水泥管子不好睡,晚上冷得很咧,睡不著,隻好把身子緊緊縮成一團。”

張有倫說這話時,已來學校有半年了,他儼然把學校當成了自己的家,洛桑校長就是他的父親和母親。時間長了,他的“優勢情緒”就冒出來了。

有一回,課間休息,我在給五年級的學生上英語課,教數學的小安老師跑來告狀,說張有倫又不聽話了,多次不交作業,而且還撒謊……小安老師知道張有倫服我,而洛桑校長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麵——事實上洛桑校長要是在的話,多半也不會動怒——除非學生犯了不可饒恕的大錯誤讓他動怒外,平時他總是笑嗬嗬的。小安老師訓斥張有倫時,張有倫雙手插在褲袋裏,縮著身子,兩隻眼睛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看地,一會兒看遠處的山,總之很難讓你抓住。小安老師很生氣。她等著張有倫道歉,可張有倫就是不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