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道路前麵還是道路(1)(1 / 3)

我走在大街上。地上鋪滿厚厚落葉。一夜大風,把路兩旁的梧桐葉子都吹下來了,腳踩在上麵,感覺身在林中。這條路,是單行道,也禁止鳴喇叭,所以難得地幽靜。我們單位就在這鬧中取靜的路上。

正是中午時分,陽光斑駁的影子從枝葉間漏下來。霜降都過了,天氣照舊和暖,絲毫不見冬日景象。我去郵局寄包裹,順帶彙款。包裹一個給沙莎,一個寄家美,再打算給家美彙點錢。

從西海固回來後,我這是頭一回給家美彙錢。正好收到一張七百元的稿費單,我打算領出來湊齊一千寄家美。一直沒有她的音信,寫過信,寄過書——我問同事搜羅來的小學一、二年級的課本和習題冊,還有一疊適合她和弟妹們翻看的圖畫書。我知道上海的課本和那邊不一樣,但還是寄去了。寄去半月,音信全無。

給沙莎的包裹早該寄了,竟也一拖再拖。我總是犯這樣的錯誤,明明提醒過自己不要忘,結果越提醒越忘得一幹二淨!看來我是患上了“城市健忘綜合征”,越忙越忘,越忘越忙。包裹裏有何大草交代我轉寄沙莎的書,還有我送她的筆記本和寫給她的卡片。

半小時前突然收到周幹警電話。周幹警在電話裏說沙莎回來了,昨晚回的柿園子,叫我放心。和周幹警通話才兩天,沙莎竟然自己出現了!

她去了哪裏?都幹了些什麼?我不無好奇。周幹警說:“沙莎的確回過家,看過爺爺,但第二天一早就出門了,隨後幾天一直在外麵,說是碰到何大草了——就是那個寫小說的作家,沙莎很崇拜他。得知他家住成都後,就不管不顧去成都了。搭車到了漢中,估計身上沒錢了,就又回來了。陪她一起去的,是同村男孩阿三……”

我知道這個阿三,父母雙亡,喜歡收集刀子,也送過沙莎刀子,沙莎信裏提到他多次。

擱下電話後,我總覺得不可思議——一個還在接受管教的十四歲女孩,竟然膽敢出走!身無分文,卻想一路搭車去成都!還真這麼巧,路上遇見了何大草!——她仰慕已久的“英雄”。可以想象,她見到何大草時欣喜若狂的樣子。難怪不管不顧,生出出走的念頭……這個沙莎,還真跟何大草有緣。我突然想起那個包裹——何大草要我轉送沙莎的書還在桌上,被一堆書報壓著。我當即稍做整理,把要寄的東西收進紙袋,決定這就去郵局。

其實我不必費心非跑一趟郵局不可。我們報社每天下午有專人來收取郵件和包裹。可是我等不及郵差來,我想自己去。

路上我在想,沙莎回了柿園子,不知道有什麼樣的懲罰在等著她。罰她柿園子再待一年半載?還是加倍勞動,別人休息她幹活?……還真不好說。也不便問周幹警,她自己都泥菩薩過河……我拐向一條弄堂——吉祥裏。我去郵局辦事總抄近路,報社出來走一段路,穿過吉祥裏,馬路對麵就是郵局。我喜歡走在吉祥裏的感覺。一進去,就撲麵而來家的氣息!妥帖,日常,陽光打在小嬰孩被褥上的暖意融融……還有誰家廚房裏飄來的燉雞湯的濃香,起油鍋時突然爆出的快樂聲響……原來,原來我不怕麻煩去郵局,是聞不夠吉祥裏家的氣息!快步出弄堂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小男孩,坐在陽光裏剝一個石榴,神情專注。石榴在小男孩手上,慢慢露出水晶般粒粒玫紅的果肉。小男孩一顆一顆,將果肉放進嘴裏。他吃得可真細心!那個被剝去表皮的石榴裸露著,一粒粒,奇異而奪目。

我放緩腳步,駐足凝視。顯然是小男孩的媽媽,冷不丁從窗口裏探出頭,像是神情警覺的貓。我返身穿出弄堂,不禁啞然失笑。

一牆之隔,我重又跌入喧嚷世界。我在給沙莎的卡片上寫了這麼一些話:

親愛的沙莎妹妹:你好!

這是一份遲到的禮物——你喜歡的作家何大草要我寄贈你的四本書,原諒我寄遲了!——不過現在也不晚,我知道你見到何大草了!這是你很多願望裏的一個,一定很難忘吧?見到了仰慕的作家,再看作家送的書,興許更感親切呢!

我知道現在的你,一定和一個多月前給我寫信的你又不同了。應該是更長見識了!願不願意說來聽聽?說說你在路上的見聞、心情和感受。(你“失蹤”幾天周幹警都告訴我了。)我希望你寫下來——這一次,我一定事先征求你同意,如果你願意,我選擇在報上發表。對了,上次登在報上的信,你還有稿費呢,很快就會收到。還有周幹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