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於吧！不至於這麼巧吧？不，不可能……我看著這個叫“家美”的小個子女孩消失在通向廚房的走道裏，想起昨晚那個夢。
那個夢裏也有“家美”——那個我未曾謀麵、潘記者在信裏描繪的和我同歲的西海固女孩家美。會是同一個人嗎？不可能這麼巧吧！天底下叫“家美”的人多了……可真要是她呢？十四歲就出來打工了嗎？她怎麼來的？西海固到漢中，千裏迢迢的路途啊，可比漢中到成都遠多了！是她一個人出來的？還是跟著父親？對，她是有個父親。她出來，那麼她的一幫弟妹們怎麼辦？……我胡思亂想著，熱氣騰騰的粉魚和猴耳朵端上來了都沒反應。阿三抓著筷子在我眼前亂晃，“喂喂，發什麼呆啊，快吃！快吃！！”阿三麻利地弄來了兩個空碗，將粉魚和猴耳朵各扒拉了一半在空碗裏，“我們分著吃，兩樣都嚐嚐！”阿三躍躍欲試。那個女孩又去別桌忙了。
我拿起了筷子。這個猴耳朵原來是蕎麵團羊肉湯！裏頭還有木耳、豆腐、栗子……好香！我狠命吸了下鼻子。粉魚也不是魚，是蔥油炒粉，一塊塊，像是魚的形狀。我還在想著那個女孩。看來她不會寫字，否則為什麼要畫兩個符號？不會寫字可以編號啊，難道她連數字都不懂？！西海固的家美，潘記者說隻讀小學一年級……我吃得混混沌沌，阿三麵前兩個碗都空了，我還在對付湯裏的木耳、豆腐，“要不粉魚你吃了吧，我這些夠了”。我端起海碗喝湯，阿三不客氣地接過我麵前的半碗粉魚。辣醬放多了，熱湯下肚，我的眼淚都快下來了。
從“樂樂小吃店”出來，我再沒見著那個女孩。她可能去了廚房。
我一步三回頭，門口又呼啦進來一幫子人，阿三推我快走。真有些後悔沒跟她說上話。她拿辣醬的時候，我其實可以問問她從哪兒來……可我猶豫了。問題是，真就問了又怎麼樣？是西海固的家美和不是那個家美，重要嗎？她又不認識我。她看上去比我還小……她應該在學校，識字、認數……我心情複雜地走在大街上。阿三拉住我說：瞧著點呐，車那麼多！我看你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我不置可否。
阿三沉默半晌說：不如我們回去吧！他見我不吱聲，又說：回柿園子。成都，以後有的是機會……他看著我，等我開口。我磨蹭著雙腳，不知該釋然，還是失望。阿三停下來，突然正色道：沙莎！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有什麼事，說出來，不要一個人悶在肚子裏！我知道你肯定有心事。
阿三又說：陪你去成都，不是不可以。問題是，我們這樣子去……我沒什麼，但對你不好。我知道你也在猶豫，可你寧願一錯再錯！跟你實說了吧，沙莎，我偷看了你的日記！還有你夾在日記裏的報紙和信。你肯定沒發覺吧？我是在天河的那晚，你睡著的時候悄悄從你包裏拿的……你寫給那個潘記者的信，我看了好幾遍……你從來沒跟我講過，我不自己看到的話，看來你是要爛在肚子裏了。我一直在等你跟我說，隨便什麼，隻要是你的心裏話。可你寧願沉默……沙莎，讀了你的信和日記，我很驚訝，你心思太多了！你比我想象的還要成熟。讀你的這些文字，我很慚愧——慚愧自己書讀得太少，更慚愧我送你的那把刀。正像你信裏假設的，如果我沒有送你那把刀……是啊，從一開始，我就不該把你帶入刀子的世界。所以，追根溯源，還是我錯在先……阿三很解氣地把堵在心裏的話都說了出來。阿三說到他偷看我日記和信的時候，我在心裏長舒一口氣——這樣更好，不用我費力解釋什麼了。原來這些天，阿三早就看透了我……還說我心思多，比他想象的成熟，這是在誇我呢，還是對我不滿？他倒是有自知之明，先來個自我檢討……我走走停停，猛然看到馬路對麵綠色店招的郵局——真是天助我也！
我不顧車輛直衝過去，阿三叫嚷著跟上來。進到郵局，我拿出夾在日記本裏的信，阿三問寄給誰？我說何大草。阿三不再說什麼，很主動地去買信封和郵票。
待寄完信出來，阿三繼續追問：你到底怎麼想？是接著去成都，還是回柿園子？
阿三眼裏滿是焦灼。我知道他要的答案。我對他說：回柿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