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起來，唉，怎麼偏就掉在了柿園子門前！我猶豫著是進還是不進。正頭疼著，阿三的敲門聲躥進來。
太奇怪了！我回想著這個夢坐起來。竟像是真的一樣，我躺在雲朵上，我飛過寂靜山穀，飛過楊樹林、麥田、河流、村莊……我和那麼多的人——相幹的不相幹的，全都站在高山上——興許那些雲朵就是他們變的！這麼想著，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原來、原來我有那麼多關心我的人呐！不管認識不認識，竟都和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我徹底醒了。我跳下床，以最快速度穿衣梳洗，開了門。阿三順勢踅進來，“做你的大頭夢啊，都什麼時候了——十點啦！”阿三誇張地拉開透光的布窗簾，房間太小了，阿三轉到哪兒，我讓到哪兒。“也好，省我一頓飯錢……”阿三兀自咕噥著，像個土財主一樣斤斤計較。
我搶在前麵走，沒忘將昨晚寫好的兩頁紙的信夾進日記本。阿三去服務台結賬、取押金，我步出招待所四下裏探看。白天的感覺好多了。可是沒見著郵局。
阿三結完賬出來問：去哪裏？“不是去廣元嗎？”我說。阿三慢吞吞地從懷裏掏出何大草的《刀子和刀子》。“怎麼書在你這裏？”我瞪大眼，想不起來他是什麼時候拿了我的書的。阿三把書遞給我道：“我把它看完了！”
我吃驚不小。這個阿三，竟然熬夜在看《刀子和刀子》！“感覺如何？”我忍不住問。——其實是好奇，向來不讀書、寫字就頭疼的阿三，居然也讀起了小說，還熬夜！阿三撓撓頭，眯縫起紅腫的金魚眼，吐出一句話：“這個何大草，還真不賴！”
穿出狹長小巷，眼前豁然開朗。街道寬闊，人流和車流不息，各種各樣的聲音灌入耳朵，兩邊的商鋪一家連一家。
食物的氣味搶先鑽入鼻孔。烤羊肉串的孜然煙熏味，炸油條、魔芋的米香味，飲食店裏飄出的灌湯包子的濃香……我的沉睡的胃一下子蘇醒過來，我咽了口唾沫，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嚕叫起來。
阿三打趣道：饞蟲出來了吧！我也餓得前胸貼後背啦。走，先填飽肚皮再說！阿三說著跨進邊上一家“樂樂小吃店”。灌湯包子的濃香就是這家店裏飄出來的。
我跟著進去。裏麵熱氣蒸騰，都過了吃早飯時間，午飯還嫌早，可小吃店裏照樣生意興隆。
阿三找到個角落的空位。我們麵對麵坐下。桌上有菜單，兩個人頭湊一起看。我眼睛先滑過最右邊的價格，媽呀，最便宜的也要十塊、八塊！我吐吐舌頭看阿三。阿三還在琢磨哪種小吃好吃——“猴耳朵、粉魚、豆腐腦、鍋盔、甑糕……哇，都名聞遐邇呢！口水都出來了，你說先吃哪個？”阿三抬起頭。
我看他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心裏嘀咕，太陽西邊出來了！一路上斤斤計較算計著錢的阿三竟然說“先吃哪個”！我看向他，大眼對小眼。阿三拍拍菜單道：那就先要猴耳朵、粉魚！不夠再點！阿三豪氣地招呼店員。
小吃店的生意太好了，忙得幾個服務員不得閑。他們一個個跟個機器人一樣，哪邊叫嚷，就拖向哪邊，一律眼角低垂，身體僵直。我們等了好久，還是沒服務員過來。阿三忍不住了，站起來嚷嚷。坐在門口收銀台裏的卷發女人（估計是老板娘）聽見了，滾圓的身體“嗵”地跳起來，“家美，家美（音）！耳朵聾啦？那邊顧客叫呐！”卷發女人用嘴努努角落裏的我和阿三。這個叫“家美”的女孩過來了——拖著碎步，個子很小，也穿著店裏的白製服，可是晃蕩著，像一件超大號的白袍子。我看著她，看她略略慌張和疲憊的表情——她的眼睛好大，像小獸一樣，流露出機械的漠然，和一點點小心翼翼。她小心翼翼地站在我們麵前，手裏拿著紙和筆，怯聲問：兩位吃什麼？
“猴耳朵和粉魚各一份！”阿三拍著菜單叫。女孩低下頭在紙上劃拉。我裝作起身去拿隔壁桌上的辣醬，眼睛迅速掃視女孩手裏的紙，哇——那上麵沒有字！上麵畫了兩個符號：一隻耳朵、一條魚！我在心裏“咯噔”一下，坐下來。女孩轉向我問：請問要什麼？——看來她沒覺察到我在偷看她。我心咚咚跳，說辣醬。女孩馬上從臨桌拿來放到我們桌上，再碎步跑向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