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1)(1 / 3)

沙莎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我想塗去一切不幸/我想在大地上/畫滿窗子/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都習慣光明……——顧城《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

6月20日

今天一下午突擊勞動,頂著大太陽去搬卡車上的零配件。嗨,TMD——累死!結束後,我們監區的女孩批準早回監房洗澡、休息。我沒跟她們一道回。趁沒人注意,我偷偷躲在了樓梯過道裏。雖然渾身黏答答的不好受,可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離吃飯時間尚早,我決定去圖書室。我有圖書室的鑰匙。是周幹警悄悄給我的。她給我鑰匙的時候說:這可是特殊待遇,你要保管好!除正常開放時間,不好擅自開門!一切得遵守規章製度!記住了嗎?我很聽話地點點頭。

我接過這把穿著紅絲線的嶄新鑰匙時,眼皮突地一跳,一道亮閃閃的銀光刺進眼裏。我向天邊望去,天空湛藍,不見一絲雲彩。北方的天空,即便是夏天也透著凜冽,那種決絕和嘹亮的氣質。

我腦海裏突然浮現那場廝殺。也是這樣的天空,凜冽和決絕。那場廝殺依稀遙遠,遙遠得令我生出錯覺——我真的用阿三的刀傷人了嗎?我有過阿三的刀?那把閃著藍光、能把眼睛看痛的土耳其獵刀?

可真像是一場夢!夢裏頭,我看到一個孩子偷偷躲在角落裏哭泣……我輕手輕腳上了三樓,圖書室在過道的北端。我以最快速度貓腰前進,取出鑰匙。這可是我擁有鑰匙後第一回擅自行動。心突突跳,拿鑰匙的手抖了好幾下才對準鎖眼。

空蕩的圖書室裏有股沉香——其實是書和報紙、雜誌久放後散發出來的那種舊紙、墨跡和寂靜房間裏的氣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我喜歡這氣味!它讓我煩躁的心靜下來。如果說柿園子還有讓我心生向往的地方——圖書室就是!

我很感激周幹警,也知道她對我好。真不敢想,若是沒有她,沒有她給我走進圖書室的機會,現在的我是什麼樣子……隻有在看書的時候,我才覺得幸福,覺得任何的不幸都摧毀不了我。我是自由的行雲,是飛呀飛的螢火蟲,是有魔法的巫師……總之是任何的一切!

我向一排落滿灰塵的舊書走去。最裏,靠牆,有一整架紙頁泛黃了的文學名著,國內國外的都有。我曾一一翻過插在書背後的借閱卡,很多還是空白。看來這些書在這裏已沉睡了很久。書,它們會像人一樣滿心歡喜地等待嗎?等待而無望,是自怨自哀?還是在一個個無人知曉的午夜,走下書架,靈魂飛向窗外,向那燈火閃爍的遠方?

我總覺得書是有靈魂的。這個靈魂,隻有氣息相通的人才見得到。它存在著,如影隨形。有一天,我從書上讀到一句話:“我們真正的出生地是那個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用智慧的眼睛關注自身的地方。對於我來說,我的第一故鄉就是我的書籍。”我讀到這句話時,感動得熱淚盈眶!從此將法國女作家尤瑟納爾引為同道。

這樣的作家,我邂逅了一個又一個,我在心裏把他們視做我的心靈密友。我和他們相知相惜,相濡以沫……正翻著書,圖書室靜寂的空氣突然生出一陣漾動。我抬頭,周幹警不知何時站在了我麵前。我“呀”地驚出聲,手中書“啪嗒”掉到了地上。我站著不敢動,心甘情願等著受懲罰。周幹警默不作聲撿起地板上的書。她把書拿在手裏,我想她肯定是注意到了這書的名字:《醜八怪》,一個俄羅斯作家的小說。泛黃的封麵,下邊角已有些卷起。如果她不健忘的話,她應該記得她看過這書,起碼是借過。我上回就注意到了,奇怪的名字——有誰會起一個“醜八怪”作書名呢?我翻開被冷落的借閱卡,借閱者一欄裏,寫著唯一的一個名字:周永紅。周永紅就是我們的周幹警。

周幹警翻著書,半晌沒出聲。我等著,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我已經不止一次寫檢討了,以前在學校,曠課、遲到、不完成作業、上課搗亂、睡大覺……總之一惹惱了老師,就寫檢討。我寫過的檢討,訂起來該有一本《醜八怪》那麼厚了。現在再多一份也無所謂。

可是我又擔心,從此周幹警不讓我進圖書室……周幹警翻了一會書又合上,拉我到桌前坐下,看著我說:“以後實在想看書,可以借去。紀律還是要遵守,你這樣偷偷來不好……”我點頭,心裏感動得一塌糊塗!——事實是差點當著她麵流下眼淚。我忙低了頭,裝著去掖衣角。說實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這樣一種被信任和依賴的感情。忍不住我會想,如果周幹警是我老媽,我會幸福成什麼樣?……唉,又異想天開了。生活裏,沒有如果。周幹警沉吟片刻後說:“我找你,是要告訴你件事——我聯係到你爸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