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麼時候在意起刀子的?老爸老媽進城那一年。我印象深刻。
那年我讀二年級。我哭著鬧著也要跟老爸老媽一起去,他們說什麼也不同意。我滾在地上撒起潑來,放開嗓子幹嚎。我知道爺爺會來救我,他疼我,從小把我當男娃養。爺爺果然來抱我,安慰我說“等爹媽安頓好了就接你去”。我突然想大哭一場,於是哇哇亂哭。
爸爸掄起地上的掃帚冷不丁向我砸來!我舊傷未愈,新傷又起,哭得更傷心。爸爸重又撿起掃帚啪啪啪朝我屁股上猛抽。我嚎著叫著喊救命。媽媽聞聲從菜園裏跑來,屋子裏亂作一團。兩個人爭執間,爺爺使眼色叫我跑,我爬起來向屋外衝去。
我在小徑上狂奔!兩邊是空曠的田野和菜地。風呼呼呼向耳朵裏灌。我跌坐在田埂上,屁股火辣辣地疼。前麵就是大青河,我們村裏小孩遊樂戲水的地方。我還不會遊泳,可是這一刻,我真希望自己突然掉進河裏!
阿三遊魂一樣從豆瓜架下鑽出來,手裏拽著一根帶刺的黃瓜。阿三將黃瓜往褲腿上蹭了兩下,一屁股挨我邊上坐下,問:你怎麼在這裏?我耷拉著雙肩。
阿三見我一語不發,啪——掰了半根黃瓜遞過來。他肯定看到了我臉上的兩道小溪,鼻子也濕嗒嗒的。我已經不再抽泣,屁股麻麻的,我壓著一顆發脹的心,看向大青河。河水奔湧,正是漲潮時分。一片榆樹葉子落進河裏,順著水渦的方向旋轉、旋轉,旋即消失不見。
阿三嚼完半根黃瓜,手在衣服上象征性擦了擦道:給你看樣寶貝!他從褲兜裏掏了半天,掏出一把刀子。圓珠筆的長度,刀柄是古銅色的,上麵鑲嵌著一粒粒閃光的珠子。
“是寶石!鈷藍色的!”阿三晃了晃刀身強調道。“什麼ɡū——藍色?”我擰了把鼻涕,終於開口。
“鈷藍色就是鈷藍色!說了你也不懂!——知道土耳其嗎?”阿三把玩著珠子,小心翼翼抽出刀身,一道耀眼的藍光閃進我眼裏。
我眯起眼,條件反射去揉眼睛。阿三興奮地呷呷笑——“厲害吧!這是土耳其獵刀!正宗進口貨!”
我不再傻傻地問。我用力啃起黃瓜來。
河水已漲完潮,水麵恢複了平靜。我吧嗒吧嗒啃黃瓜,留下一截苦得塞牙的黃瓜屁股狠狠朝河裏扔去。鏡子碎裂。
陽光灑在碎鏡子上,跳出一顆一顆撕裂的心。
10月28日晴我的哭鬧,終究沒能阻止老爸老媽去城裏。第二天一早,他們提著行李、鋪蓋出門了。他們這一走,整整兩年。我讀小學四年級那年,他們匆匆回來過一次。如今我念初一了,年年盼,年年不見他們的身影。如果你問我,對老爸老媽有什麼印象?我真答不上來。
那麼多年,他們就回來過一次!有時候我真恨他們。恨得想殺了他們的心都有!——我恨他們寄回來的錢,恨他們出去掙錢,把我變成孤兒、野種,叫人欺負,有爹媽跟沒爹媽一個樣,不如靠我自己!
我常常做夢。夢見老爸老媽不要我了。他們把我扔在一條滔滔大河裏,可是他們自己卻站在岸上,遠遠地觀望著。我在水裏麵掙紮,撲騰著想要抓住什麼,可是什麼也抓不到,除了滾滾而流的水……有一次老師問我:你初中畢業後想幹什麼?想沒想過念高中考大學?我明白老師的意思,他是想要我好好念書,收收野掉了的心,女孩子家要像個女孩樣……我耷拉著腦袋不說話。老師對牛彈琴彈不下去,擺擺手示意我回教室。其實當時我心裏想的是:畢業以後我要去打工。而且要去上海。我就盼著快快畢業,這樣我就能和老爸老媽在一起了。
可是,現在……我又不這麼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