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裏死氣沉沉,大人們都和老爸老媽一樣去城裏打工了。大片的田地荒著,雜草叢生,有的草都沒過了我的頭。我向遠處望去,成群的烏鴉在村子上空盤旋,飛向不知哪裏的巢窠。空蕩蕩的村子愈發顯得了無生氣。夜色濃重,天暗下來了。我不想回家。卻不知道要去哪裏,孤魂野鬼般亂走。村口碰到阿三。阿三大我兩歲,和我同級不同班,已連著留了兩級。阿三和奶奶住一起。阿三的奶奶腳有點跛,走起路來顫顫巍巍。阿三的父親兩年前在工地上被一根掉下來的水泥柱砸死。阿三母親哭天喊地要工地老板賠償。老板非但不給一分錢,還找碴兒將也在工地幹活的阿三母親給辭了。阿三母親一氣之下撞牆死了。
關於阿三父母的慘劇,都是我從爺爺嘴裏聽來的。我們這個村子,已剩不下幾個幹農活的人。他們寧願自家的地空著荒著,也要去城裏打工。“城裏的錢好賺。”——在外麵打工回來過年的人都這麼說。他們一個個走了,留下孩子和老人。老人們有時坐一起,扯些陳年舊事。
偶爾也會接到一兩個“城裏來的”電話——這電話,就像突然飛臨村子上空的烏鴉,成了周村不祥的“魔咒”。阿三父母的死,就是從電話裏傳來的。
周村沒有電話,要接(或打)一個電話,得走幾裏地去最近的秋口鎮。沒有“重大”的事,周村人一般不使電話。周村的老人(比如我爺爺)習慣了日出日落的看天生活。他們從不主動跑上幾裏地——為打一個無關緊要的電話。去鎮上買些油鹽醬醋倒是有。
卻也有一次例外。那是半年前,我們村裏的小孩妮妮在井台邊玩耍,意外掉進了井裏,被救上來時已沒了氣。妮妮的父母年初去了廣東東莞,走前將五歲的女兒寄養在舅媽家。
妮妮的舅媽總在田裏忙,那天她出門前叮嚀妮妮“不可去外麵”,就扛著鋤頭忙去了。妮妮一個人悶在屋裏實在無聊就鑽出了籬笆外。她在村口的大井台邊晃。
妮妮的舅媽被喊來時,妮妮已經四腳朝天躺在井台的青磚上。小身體被水泡得泛白,肚皮鼓脹著,像個大氣球。那天是周末,我站在人群外,看著號啕的女人。陽光照在老人和孩子們的臉上,有種透亮的窒息……我無法描述那一刻的情形。聲音沒有了。時間停滯了。天藍得像個謎。
有人跑去秋口鎮打了電話。打電話的人回來說:等著吧!於是,大家都收了聲等著女孩的父母出現。好比一個儀式,關鍵的人不到場,儀式就無法舉行。可是等了兩天、三天……妮妮的父母到底沒有回來。六月天已經很熱了,妮妮的舅媽被這樣一樁“事件”打擊著,整日裏失魂落魄(或者顯得失魂落魄?)。
還是打電話的那人做了決定:不等了吧!小女孩的舅媽哭喪著臉說沒錢辦葬禮,村裏幾個老人東拚西湊給妮妮買了口棺材,草草將她埋在村後的山岡上。
我沒有看到妮妮躺在小棺材裏的樣子。那天我坐在教室裏,盯著窗外湛藍的天空,像是靈魂出了竅。我仿佛聽到遙遠天邊的哭泣聲。那是妮妮的聲音。如果五歲的妮妮開口說話,我想她會說:沒有人愛我,連爸爸媽媽也一樣,他們都因為我是女孩而離開我……10月27日晴爺爺來鐵屋子看我。一個多月不見,爺爺的老年斑更深了。我不是一個爭氣的孩子。我壞脾氣,惹是非,討厭上課,撿地上的煙屁股抽;我像男孩子一樣穿陸戰靴(用老爸老媽彙來的錢買),背鬆鬆垮垮的包,頭發短得像刺蝟;我夏天爬樹掏鳥窩,溜到別人家菜園子偷瓜,冬天蜷縮在被窩裏稱病逃學……我還收集刀子。我有很多把亮閃閃的刀。
從來都是男孩子喜歡收藏各種各樣的刀,藏刀、獵刀、彎刀……刀柄鑲著紅紅綠綠的寶石,刀鞘蒙著鯨魚皮、鯊魚皮……我的幾把刀可有來曆!最珍愛的一把土耳其獵刀,刀鋒亮出的刹那,耀眼的藍光會將眼睛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