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王兄還嫌他太嬌氣。
二人離開時,宋衍知從馬上回頭,側過身去向王兄吐槽:“絕望坡的名字取得真爛,這兒,應該叫歡喜地才對。”
可再睜眼時,木葉盡脫,餓殍滿天,四周靜的可怕,仿佛有雙大手籠罩在冀州上空,連鳥兒也不敢入內。
翻動稻穀的沙沙聲 仿佛還在耳畔回轉,可一切早已不同了。
勝男白著臉,從最近的村落裏回來,搖著頭,額間全是汗:“沒有人了,一個人都沒有了”。
與林間綠葉、樹外棕皮一起消失的,還有那些活生生的人。
宋衍知固執的非要自己入村看看,將行軍令交給陳晨,不顧他蒼白的勸阻,駕馬離去。
“啪嗒、啪嗒、啪嗒”,天地之間,隻餘馬蹄聲。
這是個不大的村莊,農田盡處開裂,地裏什麼都沒有。
村中的老柳樹,連根都被刨出來吃了,屋子上連茅草都沒有了。
曬穀場上的屍體,連一片腐肉也不剩,許是曬得久了,骨頭脆的可怕。
“嘎吱 嘎吱”,細微的聲響從地底下傳來。
宋衍知像終於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四處搜尋,終於在一塊土地下,發現了一道暗門。
拉開糊了一層土的木板,屍體的味道熏的人睜不開眼。
眯著眼睛看去,一把刀抵在他的麵前。
那黑胖的男孩手不斷顫抖著,看見他身上的食物,饞得眼冒金光。
將餅奪下,丟入地窖中:“娘,你快吃。”
女人靠在一旁,瘦的眼睛突出,每次呼吸都像要她的命。
伸出手去撿那拿餅,雙目無神看不清在哪。
好不容易找到,顫顫巍巍的拿起餅來,還沒咬上一口這夢中的味道,就與這餅一起落在了地上。
那男孩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無神的雙眼 死死的盯著宋衍知。
宋衍知抬頭看他,(眉稀齒疏,睛黑目赤,乃食人之像,這少年身體浮腫,恐離死不遠。)
“娘,娘吃完快走,這兒不能躲了。”
他娘沒應他,他一邊防著宋衍知,一邊朝洞內探頭望去。
“娘”
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奪走了他的力氣,他跌坐在地上,頭靠在一邊,裂開的嘴角卻溢不出一滴鮮血。
轉頭看著宋衍知,心中一恨,拿起刀向他捅過來,就算拚了命 也要殺了麵前這個人。
雙腿卻無力的打顫,頭狠狠的磕在泥牆上。
用盡力氣指著宋衍知破口大罵:“都是你們這些當官的,一年收那麼多糧,一口飯也不給我們留,
等我們快餓死了,又嫌我們髒,一腳把我們踢出城去,說什麼死人影響市容市貌,
我們隻是想有口飯吃,有口水喝,我們究竟害了誰?”
那孩子左手死死抓在地上,指甲盡數斷裂。
宋衍知急忙撲在地上,掏出水壺和食物。
可再抬頭時,那人早早的就去了,死時仍雙目怒睜,心中恨意滔天。
宋衍知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等又駕馬行了半個時辰,這才到了裕家關。
還未入城,就見一個黑瘦男子,穿著布衣、頭戴醫巾在門口等待。
遠遠的就可看見城門外發黑的斑斑血跡。
剛一下馬,那幾名男子便跪在原地,為首的男人名喚王清,乃裕家關縣令麾下師爺。
王清重重跪在地上,雙手高高舉起。“青天大老爺們,你們來了百姓就有救了。”
陳晨與宋衍知對視一眼,由他上前去扶起王清:“陳縣令,你們辛苦了,先入城看看百姓吧。”
那王清聞言先做大驚樣:“小人隻是個師爺啊,陳大將軍折煞我了。”
馬上又轉了神色,鼠眼一眯就淌下幾滴淚來:“大人們有所不知,我家縣令為解百姓之苦,已經好幾天夜不眠不休了,
前幾日又摔傷了腿,奈何我等才疏學淺,實在找不到解決之法啊。”
宋衍知麵色如常的出聲:“王師爺莫要妄自菲薄了,多說無益,先進城吧。”
戴好醫巾,便入了城,宋衍知一行人 就覺得這裕家關實屬奇怪。
過往醫者亂中有序,亂中有序是好,可這也太有秩序了。
這已經是宋衍知第三次看見那名醫者穿過矮牆了。
已入城,隊中醫者自發前去製藥救人。
宋衍知命陳晨先將糧草先運至糧倉,這才與蘇墨一起前往縣令府。
一路上煙塵滿麵,焚燒艾草的煙霧迷的人睜不開眼。
即使是在冀州城內,房屋也都破敗不堪。
可最令宋衍知介懷的,是呈流水狀的牆斑,地縫中未洗盡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