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些人的本意也不是要幫寧波女人主持公道,隻是想,有便宜不該張老師一個人獨占,最好大家也能吃大一點,醬料多一點的煎餅。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有便宜,啥人不想貪一點?
因為煎餅,弄堂裏,人的心思也亂紛紛起來。
虧得張老師雖然感激山東張,吃煎餅鈔票照付,一分不少,當弄堂裏廂有人提起起山東張講的“牟平酒”和“鐵道遊擊隊”的辰光,張老師並不袒護山東張,實事求是地講了自家的想法,講:“牟平酒,沒有吃過,不曉得其中的妙處,不過“牟平酒”至少算不進十大名酒。至於“鐵道遊擊隊”,“鐵道遊擊隊”的發祥地是棗莊,離開牟平有好幾百公裏的路。山東張有點在生拉硬扯了。”
弄堂裏廂的人聽了,這才“哦”了一聲,這一聲“哦”,包含的意思叫關多,一是覺得張老師沒有見錢眼開,沒有被煎餅收買。還是原來的張老師。二是對山東張的敬仰之情也就減去了一多半。
寧波女人耳朵裏也刮進去了張老師的閑話,於是,對張老師的心節解開了,心裏舒坦了一些。
不過,寧波女人隻要一坐到門口頭,一看到山東張一副忙忙碌碌地樣子,就會撇嘴巴,嘴巴都快撇到了耳朵根邊頭了,對山東張的心結已打成死結。
一天李家嬸嬸正好到寧波女人屋裏來買鞋底,寧波女人還跟李家嬸嬸講起過:“老早就看出來了,山東張不像個好人。”寧波女人竟然給山東張的人品也下了結論。
李家嬸嬸心裏明白,寧波女人所以閑話講得蠻難聽,是被山東張占了弄堂口的地盤,搶了風頭,心裏有氣。不過 ,李家嬸嬸有過教訓,對於嚼舌頭的事體老早就熬牢了,不會再隨便隨便發表意見。
對山東張的議論,雖然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寧波女人對山東張的印象難以改變。對山東張的心結已經打成了死結。為啥還會有兩人走到一起的蛛絲馬跡呢?
因為山東張的煎餅好吃,是個硬道理,凡是吃過的人還會來吃,吃過了,還會跟別人講,煎餅如何如何好吃,如何如何吃好以後就忘記不掉,等等等等。
於是,煎餅的名聲也就從弄堂口傳開去,傳遍了整條弄堂,還傳到弄堂外頭去了,在附近一帶有點小名氣了。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恰恰因為煎餅的好吃了,就出事體了。
山東張剛剛做了幾天熱絡生意,山東張也開心了沒有幾天,煎餅攤頭就被弄堂裏一批又一批湊熱鬧的小赤佬圍得水泄不通,天天準時報道,天天輪班圍牢煎餅攤不肯離開,弄得弄堂口隻看見人頭,不看見攤頭。煎餅攤的生意淹沒在了人海裏廂,沒有辦法做了。
老早點,弄堂裏的小赤佬實在沒啥好吃的東西,一卷煎餅可以讓小赤佬們忘記回家,忘記讀書,有事體沒事體圍牢煎餅攤看野眼。
本來小赤佬圍牢煎餅攤也就是聞聞香咪道,咽咽饞吐水,並沒有搗蛋的意思……
小赤佬們團團圍牢煎餅攤,生意不好做,山東張就不開心了,火急火燎起來,山東人脾氣出來了,又是喊,又是叫,還把鐵勺在鐵板上敲得“當當”響,想趕走小赤佬,閑話還講得蠻難聽的:“滾,統統滾開!”
這還了得!一下子惹惱了眾小赤佬,山東張就倒黴了。
果然,突然之間,煎餅老頭的帽子被小三子摘走了,當成皮球,拋來拋去,山東張想去搶帽子,鋁鍋裏的勺子又被拿走了,把爐子上的鐵板當成了鏜鑼,敲個不停,叮叮當當窮響。山東張剛剛護牢爐子、鐵板,冷不防,褲襠被不知那個下作胚掏了一下,痛倒不痛,卻羞辱萬分……
小赤佬一向人來瘋,隻要事體一開頭,隻要興頭上來了,搗蛋事體就搞不敗地搞,花樣就層出不窮,山東張被耍得像一隻猢猻了。
最後,山東張精疲力盡,叫也叫不動了,喊也喊不動了,隻有一張哭喪的麵孔,坐在台階上歎大氣……
寧波女人遠遠地看了幾天,看出點苗頭了,暗暗笑笑。再看了幾天,有了想法。就來管閑事了。對鬧哄哄搞成一團的小赤佬,拔直喉嚨喊起來,聲音老老響:\"統統排好隊,每人發一隻煎餅,統統免費。吃好馬上滾蛋,明早還有煎餅吃。\"
山東張一聽急得叫了起來:“憑啥,我要折本折死了。”一麵講一麵抬頭,看見又是前一陣子來尋過麻煩的女人,心裏一沉,心想完蛋了,又要撞槍口了,寧波女人就像黑洞洞的大口徑的槍口,對牢了山東張,山東張又不敢頂撞,隻好求饒:“大妹子啊,我是小本生意,折不起呀。”
寧波女人講:“儂生意想做伐?”
山東張無奈地點點頭:“要做,當然要做。”
寧波女人講:“你們北方人有一句閑話,叫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這個道理,你們山東人總比阿拉寧波懂得多一點,是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