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哲學所建所三十周年(1985)至今天建所五十周年(2005),21年間我在和葉秀山先生的交往中親身體驗到,他可稱之為我的良師益友。我對老子的道學(含道家、道教、丹道)的研究需要借鑒西方哲人的智慧,特別是近幾年我申報的創立“新道學文化”的重點社科基金項目獲得批準,更需要將西方哲人的智慧融彙進來。今天我才深切體會到,26年前羅克汀教授為我打下西方哲學的基礎使我終生受益,特別是同葉秀山教授的交往,他對西方學術淵博的知識彙成大海,在他那裏我可以隨意撈取我需要的西方哲人的思想精華。1998年我完成了《道學通論——道家·道教·丹道》的書稿,此書1999年初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2004年又出增訂版,葉秀山教授在1998年7月給我的書寫了《序》,他在《序》中談到和我的交往並對老子的道家哲學獨抒己見。我邀請湯一介、黃心川、葉秀山三位學長為拙著作序,張岱年老師題寫書名,不僅是因為敬佩他們的學識,更重要的是他們都在我處於逆境的時候幫助了我。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所中國哲學史研究室早在20世紀80年代初就是個內鬥全國聞名的地方,個中原因不適宜在祝賀葉老七十壽誕的文章裏多說,我在這裏僅是想通過自己的體驗來記述葉秀山教授為人、為學、處世、教人的風格。當時葉秀山先生是哲學所學術委員會主任,我正好需要他在關鍵時刻的幫助。我是一個終生不肯向邪惡勢力低頭的人,以為大丈夫之處世也,定乎生死之境,通乎榮辱之理,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此所謂“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又《文子》所謂“率性而行謂之道,得其天性謂之德”也。人世間的矛盾鬥爭,不過如隱有殺機的弈棋、垂釣遊戲·亦可藉此磨練性情自得其樂,有來犯者,我必隨緣鬥而不悔,鬥而勝之,便是鬥戰勝佛,苟得三禪妙樂,地獄也是天堂,此《指月錄》所以講黃麵老瞿曇不入,調達大魔王不出也。據葉秀山教授說,中哲史室的矛盾似乎比我知道的還要久,他甚至懷疑儒家仁義禮讓的倫理背後隱藏著爭權奪利的虛偽基因。自先師王明教授憤而辭去該研究室主任的職務後,多年來一直有人為爭權爭名費盡心機。葉秀山教授有自己的價值觀,在他看來“學問大如天”,做學問的時間最珍貴,一切事都要給讀書讓路。他告訴我要懂得“托付”,即把事情“托付”給別人,做學問也一樣,要把自己完成不了的事“托付”給後人。葉秀山教授是一個值得信賴,能夠承擔“托付”的人,他以道家“挫其銳,解其紛”的方式幫我化解了不少矛盾,使我從中學得了不少生活藝術。他指著桌子上的書本說,“要學會和書交朋友,書也是有生命的,但它不會搞陰謀詭計,不會暗算你,和書作心靈交流最安全”。葉秀山教授終生以書為伴,他每天都到哲學所的“寫作間”裏讀書、寫書,在他眼裏書也是一種活著的“人”,是有“心靈”的,人們也可由此洞察新中國成立以來30年間********浩蕩,大故迭起,知識分子少有全者,葉秀山教授卻能獨秉操守,安心作學問的原因。
葉秀山教授不止一次地指出,在希臘語中,哲學(ph110s0h1a)是由“熱愛(ph110s)”和“智慧”(s0ph1a)兩個詞合成的,哲學就是“愛智慧”。實際上,哲學是地處亞洲、歐洲和非洲交彙之處的古希臘民族的一種創造,它來源於先哲對宇宙人生的好奇和驚異,它是希臘人對知識的追求,哲學家通過思考一些永恒常新的難題而通向智慧的境界。哲學家對知識的追求最初並沒有什麼實用的目的,是一種“為學術而學術”的學以致知的探索精神。葉秀山教授作學問的境界就是這種“愛智境界”,他是哲學所真正體現愛智慧、尚思辯、探索真理的哲學精神的人,也是一位能貫徹地道的哲學家學風的中國知識分子。《莊子·齊物論》雲“大知閑閑,小知間間”。莊子所謂“大知”,近乎“智慧”,也可以稱作“以明”,而“小知”是“知識”。人可以擁有“知識”,但對“智慧”隻能“愛”。《莊子·養生主》又雲:“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佛陀所雲“摩訶般若”,即是“大智慧”,“轉識成智”是佛教修煉的目標,道教內丹學更以“凝煉常意識(識神),淨化潛意識(真意),開發元意識(元神)”作為丹道修煉程序。足見中國、印度、古希臘之先哲雖有不同的文化背景,但追求智慧的目標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