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知道萬喜良得的是什麼病,悻悻地對他說你怎麼不早告訴我,讓我耽誤這麼長時間。萬喜良無辜地說你並沒給我說話的空隙呀。因為她,他仿佛成了自己生活的陌生人。她要走的時候,他也沒有攔她。

倒是安靜拉住了她,你們好歹也算是個朋友吧?

她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安靜說既然是朋友,你想一下,是不是忘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一臉的惶惑。安靜說你忘了問候你朋友的健康狀況了,半個鍾頭裏,我沒聽你說過一句該對病人說的話。

她臉紅了一下,打開門就走了,高跟鞋的鞋跟像爵士鼓的鼓點似的漸漸遠去。萬喜良癡癡地立在一邊,正所謂醒後樓台,與夢俱明滅。西窗白,紛紛涼月,一院丁香雪。

安靜罵了一句我靠,隻有宇宙中最濫的行星才會出現這樣的生物。萬喜良也無奈地點點頭。安靜問他這個女人是不是他眾多的情人當中的一個。萬喜良苦笑了一下。安靜把他的頭抱在自己的胸前,撫慰著他,說幸好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這樣。萬喜良說比如你,安靜眉飛色舞地說知道就好!

他們纏綿了好一陣子。

安靜問他平素最調皮的東西還想不想調皮。她羞答答地把手伸到他的大腿間,一臉反清教徒的表情。

萬喜良說想是想,但不知能不能,因為他很久沒調皮了。

我們回家去好不好?安靜的話像空氣,一下子稀釋了,彌漫在房間的每個角落,令他顫栗,顫栗得有如秋風中的一片樹葉。

他問她回誰的家,你的,還是我的?她說隨便。他說他的家早已四壁空空了,他住院之前,把家裏所有值錢的或不值錢的東西都送給了朋友,房間空得就像被打劫過一樣。安靜說那就去我那裏好了。

安靜的房間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整潔而井然,就跟她在家裏時一樣,甚至還特意換了新床單和新窗簾,為的是等她的父母來,不受太大的刺激,他們會以為她隻是臨時出去一下,或是去圖書館借書,或是去超市買東西。安靜說本來她打算在門口掛上一個牌子的,寫上“安靜故居紀念館,”後來怕引起負麵影響,才沒掛。

進了屋,安靜在上個世紀初出產的唱機上,扣了一張78轉的老唱片,讓他嫋嫋地轉起來。接下來,就是擁抱,特熱烈的那種,可是,脫掉衣裳之後,兩個人突然間都失去了信心,仿佛一盆水,一下子熄滅了他們熾熱的欲望,無論是索取的欲望,還是給予的欲望。籠罩著他們的是一種懼怕,一種對失敗的懼怕,萬一做不好呢?他們不願意給彼此的心靈留下什麼陰影。尤其是他,功課撂的太久了,會生疏的。況且還做了這麼久的放療。他問她你行不行?她沒答,卻反問道你呢?

一時間,似乎所有的東西都短路了,他們的思維幾乎成了一片廢墟。一場情色劇就這樣草草落幕。事後,安靜偎在他的懷裏,說隻要我們相愛就夠了。他說是啊,我們早已脫離了這種低級趣味,成為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他們使勁地在腦袋裏翻騰著新鮮句子,來為他們的性恐懼尋找理由,既是為說服自己,也是為說服對方。

她給他煮了一杯真正南美味道的咖啡,就這麼裸著身子跑來跑去的。坐下來的時候,他們拿對方的性別特征取笑,給他們起綽號,她叫他山毛櫸,他則叫她維納斯的小山丘,他們對這樣的色情遊戲很投入。

這一天過得很愉快,盡管他們沒有做愛。他們躲在安靜舒適的小房間裏,就像雨天躲在茂密的森林裏,既可以聽淅淅瀝瀝的雨聲,呼吸濕漉漉的新鮮空氣,又淋不著。他們真不願意離開這裏,再回到醫院去。

帶我去阿爾泰17

在病房過的每一天都像做噩夢。

而真正噩夢般的日子是從五月中旬開始的,萬喜良出現了幻覺,走在草坪,明明見到一個架雙拐的漢子過來,他趕緊讓路,就在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那漢子卻突然蒸發了,安靜告訴他根本就沒什麼架雙拐的漢子過來;坐在屋裏,明明看到電視機上有一個蘋果,伸手去拿,卻抓了個空……這種狀況屢屢發生,讓他很鬱悶。安靜把她的項鏈掛到他的脖子上,項墜裏鑲嵌著她的照片,她說放心吧,別怕,有我保護著你呢。

漸漸的,萬喜良添了一個毛病,無論是誰跟他打招呼,他都用手摸一下對方,判斷是不是幻覺,才敢答話。這時候的他處在一種奇怪的精神狀態下,就像我們發現雨燕繞著樹在飛,能預感到暴風雨將要來臨一樣,他也有某種不祥的預感。主任卻對他說不必多慮,凡是身體某個部位出現病態時,神經係統也必然會有這樣或那樣的障礙。這是正常的。

安靜每天都陪著他去看心理醫生,他不去,她就跟他鬧,逼他就範。心理醫生給他開的藥,她也監督著他按時服用。那些日子,她總是穿得花枝招展,襯衣尤其色調明朗,說這樣能調節他抑鬱的心理。她甚至還在他的房間裏灑了些薰衣草味道的香水,讓他聞起來心情舒暢。

半個月以後,幻覺逐漸消失了,萬喜良的臉上又有了笑容,好像他剛剛度過了一個寒冷的漫漫長夜,清晨,太陽終於出來了。他吻她的時候,又恢複了昂揚的激情。一天,他吮著她的耳垂,說你知不知道我一旦病好了,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嗎?她說不知道。他告訴她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和她做愛,而且要她懷上他的孩子。她咯咯笑了,說他是一個追求肉欲的大色鬼。他說才不是呢,當一個男人向所愛的肉體深處射精,滿足的其實是他的心靈,而不是他的肉身。

嘻嘻哈哈一陣子,安靜一本正經地說我真想生一個孩子,生一個你的孩子。

他說最好是女孩,長得跟你一樣美麗。她則說要生就生男孩,越淘氣越可愛。唇槍舌劍了半天,也沒個結果,隻好暫時休庭。他們握著手,看著天,不語,一個神秘的微顫,經過他們兩心深處。要是真能把我們的幻想付諸現實就好了,他們在想。

不過,幸運的是,他們彼此之間始終保持著一種新鮮的情感,不會膩煩,或者都來不及膩煩,他們不會像所有相處太久的夫妻那樣,每天晚上上床的時候照例男人親親女人的兩腮,如果女方有心做愛,就會把腿架到男人身上,並讓男人吻她的嘴,如果不想,就說一聲我累了。到最後,實在撐不住了,就離婚,像護士長那樣。這樣的生活太可怕了,乏味透了,乏味得像喝過三遍的袋茶。

不,這不是他們想要的。

他們所要的是留住現在。

比較起來,安靜的這種念頭似乎更為強烈,她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鍾表的指針都拔掉,讓時間停頓下來,停在眼下這一刻。她甚至還曾做過這樣一個夢:夢見自己爬上了這座城市最高的一座樓的樓頂,用撬棍把大鍾的表盤砸個粉碎。那座樓是那麼的高,仿佛一伸手就能夠著天空……她把這個夢講給萬喜良聽,萬喜良隻是摸了摸她的頭,然後點上一支煙,沒說話。

隻要萬喜良吸煙的時候,她就想吸煙,平時不想。

她吸煙的樣子特嬉皮,總喜歡把煙叼在嘴角上,忽左忽右。萬喜良看不慣,就免不了要皺眉頭。

萬喜良不太喜歡女人吸煙,奇怪的是,他喜歡的女人沒有一個不吸煙的。沒辦法,似乎是命運使然。這天,他們剛點煙,正碰見值班醫生蟋蟀來查房,嚇得他們趕緊把煙丟到窗外,然後裝模作樣地拿起一份報紙來讀。蟋蟀是個小夥子,最大的愛好就是喜歡吹哨,不過,吹哨的水平一般,他一吹哨,病人們就想撒尿,所以,他在病人的黑名單上還有另外一個綽號,叫呋噻米。呋噻米是一種利尿的藥。

別人見蟋蟀都躲著走,安靜卻不,安靜經常跟他探討吹口哨的技術問題,很有共同語言。而且,安靜的口哨吹得不錯,令蟋蟀折服,所以偶爾違個規犯個錯,蟋蟀也能替他們擔待點。

17

放療之後,總有這麼兩三天萬喜良吃不下飯去,總惡心。安靜看在眼裏,急在心上,一天上午跑出去,去一家意大利菜館買意大利空心粉。她想,醫院食堂裏的那幾道看家菜早已倒胃口了,換換口味也許會好些。她跟那個意大利老板很熟,可以讓他精加工一下。

說來也很有趣,她跟那個意大利老板的交情是吵架吵出來的,屬於不打不成交的那種。一次,在那看球,是中國隊對西亞一個球隊的比賽,裁判是個意大利人,一味偏袒西亞那個隊,結果中國輸了,所有人都把矛頭指向裁判,這個老板說裁判判罰是公正的,安靜就帶頭跟他吵起來。

這還不算,安靜等一幹人連續幾天都站在意大利菜館門口攪他的局,給他來個堅壁清野,最後,還是老板服了軟,大罵了那個意大利裁判,才博得了安靜等人的諒解,菜館又生意興隆起來。以後,大家都成了朋友。那個老板叫安靜是義和拳。

她拜托老板每餐做一道風味菜,換著花樣做,別重複。做好了派個夥計送到醫院去。甭看老板跟墨索裏尼是老鄉,又長了一雙藍眼珠,卻也很水滸,他拍著胸脯說小意思,包在哥們兒身上。聽安靜說要給他加一點車馬費,他怒了,說你太小瞧哥們兒了,哥們兒是這麼摳門的人嗎?結果,不但沒要她的車馬費,還給她打了八折。

萬喜良知道她的良苦用心,為了讓她高興,吃不下也要吃,而且做出一副饕餮狀,果不其然,這真叫安靜開心得不得了,親昵地捏著他的鼻子,誇他是她的乖孩子。趁安靜不留意,他悄悄溜到衛生間裏再吐出來,吐出來反而胃口更舒服。他心裏說對不起安靜,我不是故意的。

受蒙蔽的安靜仿佛受到莫大鼓舞似的,更來勁了,接下來又跑到川菜館、粵菜館和日本料理去給他定餐。她忘了誰說過,要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這種話她當然不信,但是看到萬喜良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她還是很有成就感的。

安靜說你太瘦了,我希望把你喂得胖一點。

萬喜良說這也是我畢生追求的目標,可惜,難以達到。

記得初中畢業的時候體檢,他的體重就是一百斤,跟豆芽菜似的,經過十幾年的陽光哺育,他終於茁壯成長了,體重長到了一百一十斤,這是他最輝煌的記錄了。這個記錄保持沒多久,就病了,體重又大幅度下降,已經下降到一百斤以下了。這年頭,全中國人民都在減肥,隻有他是個例外,是個另類。他恨不得一口吃成一個胖子,這是他的一個遠大理想。

安靜說她從不吃奶油,不吃冰淇淋,不吃巧克力,怕胖。自十三歲開始就跟這些東西絕緣了。萬喜良就拚命地去吃奶油,去吃冰淇淋,去吃巧克力,吃的一個勁鬧肚子,仍堅持,隔一段,一過秤,不但沒胖,反而瘦了,沒辦法,也許自己就是這樣的品種,屬於苗條型。最後,隻好放棄了努力。

萬喜良吃東西的時候,安靜隻在一邊參觀,從來不跟他一起吃,就餓著。

奇怪的是,萬喜良越吃越瘦,而安靜卻越餓越胖,她的臉龐已經失去了原有的棱角和充滿陽光的色彩,雙頰竟也微微凸起,像個吹喇叭的號手。

這讓萬喜良的心理極不平衡,他說老天並不像想象的那樣公平,看來。

安靜故意氣他,眨巴著眼說做人要厚道,嫉妒可是一個性情中人的大忌呀。

萬喜良悻悻地說你錯了,我不是什麼性情中人,我隻是性中情人。說完就壞壞地笑起來。安靜戳了戳他的腦門,說你真流氓。

這時候的他們還沒有意識到不幸正在悄悄地降臨到他們的頭上,否則的話,他們就笑不出來了。

一天,她發現自己的肚子鼓了起來,調侃說可能是懷孕了吧。他卻鄭重其事摸摸她的額頭,說她發燒說胡話。她說她小時侯就以為男人和女人隻要一親嘴就會懷孕,所以,從不讓男人親她,包括她的父親。

不幸,已經露出了冰山的一角,他們卻對此一無所知,她坐在他的膝蓋上,親昵著,這會兒對他們來說不早不晚,來生苦短。

病房的門是沒有插銷的,他們獨處的時候,就用一把椅子擋在門口,有人推門,椅子就會倒,就會給他們報警,讓他們假裝莊重起來。

這天,真的有人闖了進來,幸好他們沒做什麼有傷風化的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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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我去阿爾泰18

“鳥語花香”把安靜找了去,表情特嚴肅,嚴肅中還夾雜著憂愁和抑鬱。這讓萬喜良很不安。他對鸚鵡說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一定是,不行,我得跟著去看看。

醫生辦公室的門緊閉著,他隻能在門口徘徊,等待安靜。安靜從裏麵出來,他才能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此時此刻,他所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胡思亂想,讓自己的心靈飽受煎熬。他知道,一場暴風雨等待的時間越長,就會叫人越害怕。

剛剛上班的李萍發現了他,喊他一聲嘿,你在那轉悠什麼呢。他驚喜地問她你的包袱已經卸掉了?她說是啊,可以輕裝上陣了。她問他知道不知道“鳥語花香”找安靜做什麼嗎。她說是在這次例行檢查時,發現安靜的病情有了變化。他像個被嚇懷了的孩子似的,兩隻眼睛驚恐得睜得又圓又大,趕緊問有了什麼變化?李萍搖了搖頭說現在還不清楚。

過一會兒,安靜笑模笑樣地從醫生辦公室裏走出來,臉蛋依然像一隻熟透了的水果一樣,隻是掛上了一層霜。

萬喜良迎了上去,問她醫生說了什麼。她輕聲說了兩個字,腹水。他愣住了,說都腹水了,你還笑得出來?她撅著嘴說不然又能怎麼樣,我們什麼都躲避不了,尤其躲避不了命運賦予我們的磨難。他無奈地跺了一下腳,罵了一句他媽的。她笑了,也跟著罵了一句真他媽的。

回到病房,他們先是用肢體語言交談了一陣子。兩個人擁抱著,滾動著,一個人壓著另一個人的身上。她吻他的時候,仿佛把他囫圇個地吸進去了。這讓他恐懼,這種恐懼彙成暗紅色的潮流不斷衝擊著他。她安慰他,說沒什麼好擔心的,我隻遺憾的是,如果我死了,你會孤獨的。她離他這麼近,一雙嫣然的眼睛,兩瓣溫柔多情的嘴唇,都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

他用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後拿食指沿著她的唇線慢慢遊走,他覺得她的嘴唇細膩而又倔強。他相信觸覺是唯一不可替代的感覺,羅丹說,手從來不撒謊。

他說你錯了,我不會孤獨,我永遠都不會孤獨,因為你要是死了,我也就不活著了。我不允許你先我而去,記住了,我不允許!說出這樣一番話,對他而言,是無奈的,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幻想著會碰到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他會挺身而出,大展身手,現在機會來了,他卻無能為力。

他把她緊緊摟在懷裏,並將她的頭安置在她雙乳之間的乳壕裏。她說這樣吧,要麼不死,要死我們就一起死。

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比她的胸懷更溫馨更舒適的了。她好像是長著一對翅膀的鴿子帶著他,飛起來,飛到仙女們翩翩起舞的天堂,那裏有月桂樹,和霧。他願意在她的懷裏呆一輩子。

她恐怕永遠也不知道,他是多麼的感激她,是她讓他體會到了愛上一個人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以前,他當書商的時候,看見許多人在每個城市都成上一個家,找上一個女人,那些人以為這就是幸福,可是他們很快就發現他們的女人無一例外地給他們扣上一頂綠帽子。當時他隻覺得他們可笑,並不覺得他們可憐,跟安靜好了以後,他才意識到他們有多麼的可憐,因為他們連幸福是什麼都不知道。幸福就是愛上一個能給你智慧的女人,而且她也愛你,她也能從你那裏得到她應得的智慧。

安靜說我們倆的情緒都不大對勁,得調整一下才行。她把拔掉了的電話插頭接上,撥了個號碼,頭一句話就是問對方今天安排了什麼節目。對方答了一句。安靜用手捂住話筒,朝萬喜良俯下身子,輕吻了一下他的鬢角,說飆車去不去,都是我的死黨。萬喜良撒狠似的說去,不去白不去。他想,做什麼都比躺在這裏強,躺在這裏隻能被病魔玩弄於股掌之間,生命就這樣一點點的消耗掉了。安靜衝著話筒說晚上我和我的男朋友也去。對方準是開了一個什麼玩笑,所以安靜說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這是一個炎熱的晚上。飆車的地點是在郊外的公路上。安靜的那班姐妹見了安靜,這個推,那個搡,一通臭罵,審問她這麼久鑽進哪個老鼠窟窿裏躲起來了,還拍著她屁股、捏著她的臉蛋指責她豐滿得已經太不像話了。安靜任憑她們罵,光是笑,隻是在那班姐妹把視線轉移到萬喜良身上的時候,她才警告說請你們別那麼色咪咪地好不好,我可是會吃醋的哦!

她的一本正經,把那班姐妹全都逗笑了,笑得直不起腰來。其中一個看上去蠻清純的女孩故意問她,來個禮節性的擁抱可不可以?她斬釘截鐵地說沒門,又挽住萬喜良的胳膊說別怕,她們不敢碰你一根毫毛。

肉麻,肉麻死了,那班姐妹發出一陣噓聲。

萬喜良除了對她們抱以微笑而外,似乎別無選擇,不過心裏卻在說:真夠瘋的,整個一辣妹組合。

鬧夠了,安靜問她們怎麼個玩法。她們說這裏有兩輛車,一車是雄的開,一車是雌的開,比誰跑得快,如果雄的贏了,雌的就要陪雄的睡覺,如果雌的贏了,雄的就得給雌的買禮物,而且是點什麼買什麼。安靜趕緊聲明,隨便你們,我們隻是觀察員。

他們倆也擠進了她們的車裏。一個人駕駛,一車人給她使勁,車子就開得瘋快,他們的腦袋總是有節奏地相互碰撞著。很快,就超過對手的車,遙遙領先。萬喜良嚇壞了,臉色慘白,長這麼大,他還從沒坐過開得這麼快的車子呢,要不是“虛榮的虛榮心”作怪,他早就驚叫起來了。

最後獲勝的是她們,她們跳躍著,歡呼著“烏拉,烏拉”,把一個寧靜的夜攪得沸沸揚揚。安靜也跟著她們擁抱在一起,歡慶勝利,不過,在萬喜良看來,她們更像是自相殘殺。

他們與她們分手的時候,安靜對那班姐妹說你們不要問我從哪裏來,又到哪裏去,到時候,我會跟你們聯係的。那班姐妹馬上做出戀戀不舍狀。安靜拍拍她們的臉蛋,說乖,聽話。萬喜良這時候才發現,她們的眼睛很特別,有湛藍的,有橙紅的,甚至還有一隻眼睛湛藍,一隻眼睛橙紅的,後來還是安靜告訴他,現在流行彩色隱形眼鏡,不管你近視不近視。

回來的道上,萬喜良說既然是你的好朋友,你就沒必要向她們隱瞞什麼。

安靜說你要我給這些不知煩惱的家夥增添煩惱嗎?不,我不會那麼做。

她們這些家夥倒是挺好玩的,萬喜良說。

安靜說,她們的人生目標其實很簡單,一是嫁人,二是做愛,追求了這麼久,也沒有實現,隻好把順序顛倒過來,從容易的入手。所以,跟人做愛就成了她們的日修課。

帶我去阿爾泰19

安靜現在又多了一個新的治療項目,抽積水。一到那天,她就像一隻沉默的羔羊一樣,皺著個眉,不說話。

他猜,抽積水的過程一定是一個十分痛苦的過程,所以,她都不讓他在場,假如他不肯走的話,她甚至會歇斯底裏地衝他吼到滾出去。當然,事後她又會跟他道歉。

後來才知道,她每次驅逐他出境的原因,不是因為痛苦,主要是因為羞澀,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盤起的發髻散開的樣子,更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沒有外包裝的軀體……

抽完腹水之後,她就會恬靜安寧一陣子。

萬喜良卻開始失眠了,吃藥也不管用,大部分時間裏他都是疲憊懶散,目光呆滯,終於有一天,他撐不住了,昏迷了過去。

醫生忙活了好一陣子,才讓他醒過來。

他醒了,醫生就算完成任務了,迅速撤離,回辦公室抽煙去了。一直埋伏在門外的安靜趁虛而入。

你是怎麼搞的?她嗔怪道。

我不是故意的,他解釋說。一臉的憂心忡忡。

這一次昏迷,是不是嚇的?她問道。

他沒回答,也許是拒絕回答。

如果你害怕,不妨說出來,她的口氣有點誘供的味道。

他依然沉默,他覺得他有權保持沉默。

害怕就是害怕,有什麼好回避的,他越不說,她就越想一探究竟。

他的眼眶紅了。

你能告訴我你怕什麼嗎,怕疼,還是怕死?她以為他害怕,又不願向她承認害怕,這是不坦率的表現,在安靜詞典裏,不坦率是個最差勁的貶義詞。

安靜曾經介紹一個男同事給她的女伴,那個女伴長得很古典,上床做仰臥起坐的熟練程度卻很現代,本來,也算不了什麼,這年頭就這樣,可她非要裝處女,這讓安靜非常看不慣,所以,在她女伴跟對方介紹自己不善交際,跟男孩子很少來往的時候,安靜當場戳穿她,說如果不算虎子的話。她女伴趕緊說她跟虎子隻是有過短暫的接觸。安靜說跟虎子是挺短暫的,不過跟武迪交往得久一點。她女伴又聲明跟武迪來往的久是久,但是屬於淡如水的關係。安靜說對,我可以證明,關係深的是譚健,他們同居了一年多。最後,把她女伴氣壞了,殺她的心都有——安靜就是這樣一個人。

誰要跟她裝孫子,她就非得把你折磨成真孫子不可。現在,她就是如此這般的來對付他的,軟硬兼施,威逼利誘,終於萬喜良抗不住了,大聲說不錯,我是害怕,可是我是害怕你,總是要抽腹水會使你一天比一天虛弱下去,到那時,我怎麼辦?

安靜一下子愣了,仿佛當頭挨了一棒。

兩行淚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

對不起,她打了自己一巴掌,用舌尖輕輕添去他的淚,十分感動地說對不起,我真該打。

這麼一來,倒叫他有點不好意思了,他剛才的表現簡直就是娘娘腔的縮微版男人,他有意調侃了一句,我真傻,都是你逼的,差一點把我逼成老年癡呆症了。

安靜把他的手指含在嘴裏,就像含一支棒棒糖。她說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其實,她骨子裏非常介意,介意得無法用言語表達。

從此,她對他更加心存感激了,總想找機會報答他一下,比如她見他之前化妝得比過去精心,充分調動粉餅、唇膏和眼影,讓他在視覺上有賞心悅目之感;再比如她穿上平日不敢穿的那件世界上最短的裙子,配上性感的吊帶小背心,腳蹬一雙鑲銀邊的皮涼鞋,以取悅於他。昨天晚上,她甚至把自己打扮成一個舞娘,嘴裏叼著一支玫瑰,大跳熱舞,要不是護士突然闖進來,還指不定出別的什麼洋相呢。護士是來給萬喜良送安眠藥的。

萬喜良失眠的毛病略有好轉,但仍屬於非正常狀態,隻在每天的後半夜才能睡上一會兒。

安靜挖空心思想幫他一把。

為此,她甚至找到心理門診去谘詢,得到的治療方案是心情愉悅加上適量運動。於是,她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來一本笑話集,在他做俯臥撐的時候給他念,常常能讓他笑得岔了氣,癱在地板上爬不起來。當然,要挑最有趣的段子念,效果不錯,有時他會煩,她就鼓勵他,讓他把做俯臥撐想象成模擬性做愛,那樣就有鬥誌了,把萬喜良氣得夠戧,說我這小身板,他媽的跟誰做愛呀。她飛一個媚眼給他,說當然是你愛的,也是愛你的美眉嘍。

堅持就是勝利,這話沒錯,沒幾天,萬喜良的睡眠質量就有了大幅度的提高,有一次,俯臥撐還沒做完,就睡著了,甚至還打起鼾來,他打鼾像唱歌,四二拍,進行曲速度。

安靜興奮得快要瘋掉了。

就是在她買到那條他最喜愛的紫羅蘭色連衣裙時也沒這麼興奮過。

那一晚她就守在他身邊。他倒是想將他抱道到床上去來著,隻是抱不動,弄不好,還會把他吵醒。

一覺醒來,已經是午後時分了。他們本來就屬於時間比較模糊的那一群人,以前他每天都是被住所附近的一所小學做廣播體操的聲音吵醒,而吵醒她的則總是早晨路過的清潔隊的灑水車,那些灑水車的標誌樂是《我愛北京天安門》。

住進醫院以後,簡直就完全忘了世界上還有一種叫時間的東西,這東西在這地方跟闌尾炎差不多,毫無存在價值。

安靜問他睡眠質量如何。萬喜良伸伸懶腰,說累死了,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安靜說怎麼可能,我看你睡得蠻香的。萬喜良說我一直做夢,夢見自己背著個超大旅行包攀登喜馬拉雅山,爬了整整一宿,也沒爬到頂峰。安靜吐了吐舌頭,說對不起,是我爬在你身上睡著了,那個超大旅行包就是我。

萬喜良笑了,欠起身子說我該起床了,一會兒主任就來查房了。安靜說你可以免去起床這一程序,用不著那麼費事了。萬喜良問為什麼。安靜說床閑著呢,我們昨晚是躺在地板上睡的。

他們趕緊打掃戰場。萬喜良嘴裏一個勁嘮叨著,我們就像一對偷情的狗男女,真他媽的糟糕。安靜拉開窗簾,說這還不算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曾經在浴盆裏洗著半截澡就睡著了,轉天起來,我渾身浮腫得像個瓢蟲,所有熟悉我的人看見我的那副慘狀全都暈過去了。

萬喜良一邊穿衣服一邊模仿著《列寧在十月》裏的電影台詞說“小姐們都暈過去了。”他喜歡這部電影,幾乎可以背出裏麵所有台詞,甚至還有過一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電影海報,可惜找不到了。

病人們擠在一個衛生間裏洗漱了一下,就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蓋上被單躺好,靜靜地等著主任來查房。這是醫院裏最日常的一道風景。

可是,等了整整一個世紀,主任也沒出現。

萬喜良隻好到辦公室去查主任的房。

李萍說主任不在,查完房就去忙別的事去了。萬喜良驚訝地說主任已經查過房了,我怎麼沒見他?李萍詭異地笑起來,說你沒見過他,他可見過你了,見到你跟安靜睡在一起。

萬喜良傻了,臉孔仿佛石化了一般,喃喃地說我們什麼都沒做,隻是聊天,聊著聊著就睡著了。李萍眨巴眨巴眼睛,誰也沒說你們做什麼了,幹嘛反應這麼強烈呀。萬喜良還想解釋,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李萍咯咯笑個不停,可能她覺得他的那種飽受屈辱的眼神太戲劇化了。萬喜良說不行,我得去找主任,跟他解釋清楚。李萍說主任不在,處理一起盜竊案去了。萬喜良知道,有一些賊專門偷病人的東西,他就碰見過,提溜著一個水果籃,挨屋進,屋裏有人就說他是看病人的,不巧走錯門了,屋裏沒人就可以趁機下手。不知道這一次又輪到誰倒黴了。

隻好回病房。在走廊裏,所有的病友碰見他都用異樣的眼光看他,有的病人還過來拍拍他的肩膀說他豔福不淺什麼的。

他就百般解釋,跟祥林嫂似的絮絮叨叨,可是誰都不信他,誰都不信!他們的表情好像是在說別狡辯了,既然已經被捉奸在床,還有什麼好說的。

萬喜良鬱悶地走進安靜的屋裏,垂頭喪氣地靠著門站著,臉色慘白。趕緊問他怎麼了,他無奈地把一切都告訴了她。

安靜聽完之後,撇撇嘴說這也算個事,你的心胸太狹窄了。我還以為天塌了,地陷了呢。

萬喜良說人言可畏呀,你忘了阮玲玉是怎麼死的了?安靜戳了他腦門一下,說你真是個窩囊廢,走,我們走。萬喜良問她幹嘛去。安靜調皮地做了個鬼臉,說示威去。

安靜就挽著他的胳膊招搖過市,哪兒人多,奔哪去,還不時地含情脈脈地望他一眼,臉上洋溢著愛意,跟病友聊上幾句的時候,她更是當著他們的麵,親熱地替他抻抻衣襟或是撫平蓬起來的頭發什麼的,一副賢惠妻子的架勢。

很快,就沒人再對他們指手劃腳了,顯然,他們已經習慣了,並接受了這個事實,假如碰見隻有萬喜良一個人出來進去的時候,他們還會關切地問一句,喂,跟你相好的那個小夥伴幹嘛去了。這讓他對安靜多了一些敬畏,他認為自身不具備卻仰慕已久的一切品質都聚焦在她身上——聰慧、率直、樂觀。一般來說,男人都喜歡崇拜他們的女人,而他則不然,他更願意去崇拜他喜歡的女人。崇拜女人的感覺真好。他迷戀這種感覺。

他曾把這種感覺告訴安靜,安靜說為什麼你這麼晚才認識我,我二十歲的時候你幹嗎去了?

萬喜良故意作憨厚地說那時侯,我正在長春道上開一家古舊書店。安靜惋惜地說要是我們在患病以前認識就好了。萬喜良說那樣的話,我們的孩子現在就可以到處跑了。安靜抬手要給他一下子,和他四目相對時,見他眼中滿是酸楚,淚水就不爭氣地流下來。

帶我去阿爾泰20

進入六月的第一個星期天,科裏死了三個人。

第一個叫喬峰,比萬喜良還小一歲。他長相一般,怎麼看都和英俊瀟灑沾不上邊,偏偏給自己起個網號叫白蘭度青年版。病之前,他最大的理想就是睡上一百個女人,然後,再結婚,所以,他把自己打扮成搖滾歌手的模樣,整天呆在酒吧裏,就泡妞。沒想到,還沒完成指標的五分之一,他的身體就垮了,躺到了醫院裏。他的理想一下子成了泡影,給他的打擊很大,剛住院的那段時間,他常常無端地發脾氣,暴跳如雷,看誰都不順眼,逮什麼砸什麼,病房裏的玻璃無一幸免,護士們背後都叫他瘋子。

到末了,折騰夠了,也就沒力氣再折騰了。他從家裏搬來一台電腦,天天上網聊天,專跟寂寞的女人嚼舌頭,玩網戀,人家提出約見,他也答應,而且準去,去了,卻不露麵,躲在陰暗的角落裏,用X射線一般的眼光把那個女人看個夠,然後,走開。從此就再也不理她了,接著尋找下一個目標。他就是這樣從中得到一絲樂趣,有樂趣總比沒樂趣強。網上有人叫他是少奶殺手,他也不在乎,還沒事偷著樂。這些經曆都是他親口告訴萬喜良的,不然,萬喜良怎麼會知道?其實,這時候的他已經是枯瘦如柴了,刮三四級風都可能把他吹個跟頭。

病情惡化以後,他連上網都做不來了,因為,坐也坐不住了,隻能躺著,一邊輸液,一邊吸氧,既便是這樣,他也閑不住,拿起電話,隨便亂撥,如果是個男人接,就撂了,如果是個女人接,就騷擾兩句,雖然說不上兩句,他已是上氣不接下氣了,但卻依然春意無限,對方要是罵他,他似乎就來勁了。聽說,他咽氣半個鍾頭以前,還撥過電話……

死的第二個是運副局長,病友們都叫他“孕婦”。這個人一輩子謹小慎微,謹小慎微也是他得以爬上局長交椅的車票,是他的全部家當。他不抽煙,不喝酒,不敢正眼看漂亮女人,一言一行都要顧忌到別人的反應,尤其是正局長的反應。

正局長跟他恰恰相反,抽煙喝酒不算,還有好幾個小蜜,公文包裏總裝著避孕套。他老是盼著正局長有一天一個跟頭栽下去,再也爬不起來了,那麼接班的就該是他了。

一個人整天邁得是台步,說得是台詞,一招一式都很拿著個架子會很累的,所以每天回到家裏,渾身就跟散了架似的,癱在沙發上,自己都爬不起來,所能做的就是打開電視,不停地換台。老婆跟他親熱,他也隻能敷衍一下,很少全情投入,他要分出一部分精力來琢磨,在過去的一天裏,哪件事,哪句話,哪一個表情是否都妥當,會不會跟人留下壞印象。

他隻有在看足球的時候,才能找到流露真情實感的機會,也是他最好的發泄時間。他每周看一場足球,是自己掏錢買票的那種。在那裏,沒人認識他,他可以笑,可以哭,可以跳著腳罵大街。

當他查出得了絕症之後,一點都沒失態,隻是沉默了一下午,然後叫他老婆給他買來最好的煙、最好的酒、以及平時舍不得吃的生猛海鮮,饕餮一頓,當晚跟老婆做愛的時候,他表現得激情澎湃,甚至還叫出聲來,把鄰居們都驚動了……

住進醫院,前來探視他的那些同事發現,他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豁達、開朗、百無禁忌,他的表情似乎是莊嚴地向全世界宣告:以後,我想怎麼著就怎麼著,活得更有尊嚴最好。

他咽氣的時候,他老婆趴在他身上哭,一再說你要是早就這樣輕鬆地活著,多好啊。就得不了這個病了。

死的第三個人是個少婦,年齡介乎於三十二到三十六之間,其實,她床上掛著的床卡上就寫著,可惜萬喜良沒有留意。他跟醫生聊起過她,對她的大致經曆他是知道的。她二十來歲的時候,在一個旅遊團裏,遇見了一個男人,很談得來,他們都認為對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第二天就開始了約會,第三天就脫離了旅遊團開始了自由活動,第四天就在一個濃蔭掩映的峽穀裏肌膚相親,第五天兩人就登上了婚姻的殿堂,他們是那麼的和諧,有共同的愛好,有共同的口味,還有共同崇拜的偶像,他們覺得他們是世界上最般配的一對。

結婚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個孩子,要個他們愛情的結晶,可是三年過去了,仍然沒有斬獲,他們跑到醫院去檢查,醫生說一切正常,隻需他們有足夠的耐心。那一陣子,他們瘋狂地做愛,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不過,不再是為了愛,而是為了愛的結果。

他們已經記不清他們走訪了多少家醫院,試過了多少偏方,均告失敗,他們絕望了,開始考慮要不要接受人工授精,就在這時候,她突然莫名其妙地有了妊娠似的反應,譬如嘔吐,譬如嗜睡,還譬如腹部一陣陣的痙攣,他們夫妻大喜過望,都流下了激動的淚水。兩個人高高興興地到醫院去做婦科檢查,醫生卻對他們說很不幸,她肚子裏的不是胎兒,是腫瘤。他們一下子就暈了過去。

住院的開頭那段時間裏,丈夫對她的關懷幾乎是無微不至的,幫她,撫慰她,可惜好景不長,漸漸的,他來的少了,有時候連著一個禮拜都看不到他的影子,她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不久這種預感就被證實了,他又有了新歡,而且那個新歡還懷了他的孩子。她隻對他說了一句,以後你不用來了。從此,就再也沒說過話,仿佛已經喪失了語言的能力,一直到死,都這樣。

對於病友的先後離去,活著的人並不怎麼震驚,隻有一縷澀澀的酸楚在心頭。他們誰都沒去吊唁,他們知道,這樣做多此一舉,因為,很可能下一個辭世的就是自己。他們都異常的平靜,不平靜的那個階段已經過去了,和死亡做個好鄰居,是他們不得不接受的現實。人怕死,就是忒拿自己當一回事了,多年間,一顆原子彈扔下去,成千上萬的人魂飛煙滅,人家不冤嗎,可人家又說什麼了?他們想開了。能想開了真的是一種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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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我去阿爾泰21

萬喜良和安靜正在病房裏討論著什麼,這個世界問題太多,所以他們總是在討論,突然間,門啪啪響,萬喜良跑去開門,門外卻沒人,他說是誰這麼討厭,安靜說是一條狗,你看,就在你腳下。果然,一條黑狗蜷縮著身子趴在那裏,瑟瑟發著抖。安靜過去摸了摸它的頭,它用哀求似的目光注視著他,她以為它是餓了,找些東西喂它,它卻一口不吃,隻是一個勁地搖尾乞憐。萬喜良說這個可憐的家夥一定是需要我們的幫助。

這時候,樓道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傳來。安靜說一定是找它來的。萬喜良讓她把它安頓好,自己走出去,一群人問他看沒看見實驗室裏的一條狗,說這條狗在做腎移植手術實驗的時候跑走了。萬喜良騙過他們說沒有,然後匆匆地回到病房,跟安靜說明了情況,安靜說我們不能讓他們領走它,他們會把它殺了的,太殘忍了。

兩個人在衛生間裏給那條狗鋪了幾塊毛巾,讓它躺在那休息,它聽話地趴下,感激地舔了舔安靜的手,安靜特仗義地拍拍它的腦袋,說放心吧,他們找不到你的,人在陣地在。他們給它洗了個熱水澡,又用電吹風把毛吹幹,就算暫時安頓了下來。萬喜良說這樣總不是個辦法。安靜說先把它掩蔽起來再說,不管怎麼樣,這也是一條性命,救它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當天晚上,安靜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有金華火腿和午餐肉罐頭,款待那條狗。那條狗顯然是餓了,吃得很沒風度,安靜讓它酒,她沒喝,吃得還不少。這讓安靜十分開心,她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萊昂納多,它也欣然接受,她一叫它,它就搖著尾巴跑到她跟前,聽候吩咐,她不叫它的時候,它就靜靜地呆在一邊看電視。萬喜良酸溜溜地說整個晚上你一直跟你的萊昂納多套近乎,隻把我丟到了腦後,置之不理。安靜罵他一句醋壇子。

不到一周,萊昂納多就融入了他們的生活,成為他們的一員。他們聊天,它就蹲在兩人中間,誰說話就看誰,但從不多嘴。她是個乖巧的小家夥。隻有在內急的時候,它才會用爪子去撓萬喜良,讓萬喜良帶它到陽台外麵的草坪上方便一下。安靜說它一定是雄性的。萬喜良問何以見得。安靜說每當它需要幫助的時候總是找男人,找女人它覺得傷它自尊心。萬喜良說不知為什麼,它卻有著一雙隻有女人才有的憂鬱的眼睛。

能夠讓它不再憂鬱的就是看他們親熱,看他們接吻,看他抱著她轉圈,它好奇得要命,上竄下跳,圍著他們一個勁打轉轉。這時候,見多識廣的鸚鵡就會衝它喊,不許看,說你呐小壞蛋,不該你看的就不要看!它瞪了鸚鵡一眼,緊皺著眉頭,哼了一聲,仿佛是在說給我老實點,不然就給你點兒厲害看看。鸚鵡見它不聽自己的,鬧得更歡了,說你呐小壞蛋。最後,終於把他們吵煩了,把手裏的活撂下。安靜衝它們大喝一聲見你的鬼!鸚鵡老實了,萊昂納多也老實了。

因為有了萊昂納多,他們的病房就有了家的感覺,挺好的。這天,他們出去了,特別還囑咐萊昂納多別亂跑,可是,回來卻發現它已經不見了。他們倆急壞了,四處找,幾乎把整個樓道的犄角旮旯都找遍了,也沒見著。還是一個病友告訴他們,狗是讓幾個醫生牽走了,那狗拚命地掙紮,叫得可凶了。安靜要去實驗室把狗要回來,萬喜良說那狗本來就是人家的,怎麼可能給你。安靜說他們會殺了它的。萬喜良無奈地說,這就是它的命,誰讓它是一條實驗狗來著。

萊昂納多的失蹤,讓安靜鬱悶了好幾天,她總想它。萬喜良隻好想盡辦法逗她開心,還帶她去醫院的人工湖去釣魚,就用柳條釣,不留神,也能釣上來一條兩條的,可惜,魚太小了。安靜倒不嫌小,個把小魚放進一個罐頭瓶子裏,又丟進些綠苔和浮萍的碎葉,說是當魚的幹糧。釣魚的時候,差一點叫保安把他們逮住,幸虧他們跑的快。湖邊有個牌子,上麵寫著:嚴禁垂釣。

不管怎麼樣,這條狗給安靜留下的深刻印象是抹不掉的,隻要有動靜,她就認為是萊昂納多在召喚她。有時候睡半截,會突然驚叫起來,把隔壁的萬喜良吵醒,跑過來,她就對他說你聽,好像有狗叫。萬喜良側耳聽了聽,說哪來得狗叫,明明是救護車的笛聲嘛。她從窗口往外看,什麼也看不見,說救護車怎麼會響這麼長的時間,起碼響了兩個鍾頭了。萬喜良說你等著,我去看看。

過一會兒,萬喜良回來告訴她,中山路上出了一起惡性交通事故,一輛長途汽車撞到路邊的小賣部裏,估計司機是疲勞駕駛開著開著車睡著了。受傷的有十好幾個人呐。安靜說難怪救護車響個不停呢。這麼一折騰,盹過去了,也睡不著了。他就摟著她的腰,跟她聊起來,她卻把他的手從自己的腰間拿開,說別碰我。

怎麼了,他問。她揪了揪他稀稀拉拉的胡子說你該刮刮了,再不刮別人會把你誤以為是帳房先生了。他說這好辦,明天我把許師傅找來,給我拾掇拾掇。許師傅是這個醫院唯一的一個理發師。

別,安靜說千萬別找他,他經常給死人理發,那些推子刀子什麼的都不幹淨。他攤開雙手,說那怎麼辦?她想了想,說我來,我老人家親自動手給你刮刮胡子。

萬喜良神情嚴肅地說不會是真的吧?安靜說放心,我幹過這個,經驗豐富著呢。萬喜良的目光嚴厲起來,安靜趕緊說別多心,我隻是給我父親刮過胡子,那時侯小,什麼都新鮮。他哼了一聲。她撲哧一笑,把臉湊上來,尋找著他的嘴,他卻故意不讓她的陰謀得逞。不住地轉動著腦袋,躲她,他鍥而不舍,終於捉住了他的唇。她說傻瓜,諒你也跑不出我的手心。他知道她最怕癢,胳肢她,她就笑得不行,連氣都喘不過來了,他問她究竟誰是傻瓜,她隻好說是我,我是傻瓜。

李萍從門逢裏探進腦袋來,噓了一聲,笑聲戛然而止,他們倆相互吐了吐舌頭,不吱聲了。局麵越來越失控,這時候,李萍一走,他們就又捂著嘴巴笑起來,突然,李萍再一次闖進來,好奇地問他們笑什麼,萬喜良說別問了,少兒不宜。李萍忿忿地說呸,我什麼沒見過呀。這差不多是她的口頭禪。她剛一說完,他們倆就模仿著她的腔調,接著往下說我剛還給一個男同誌下過尿管呢!

原來這是個典故。最流行的一個版本是這樣的:一次李萍給一個小夥子打針,那小夥子害羞,捂著屁股不撒手,李萍問他怎麼了,他說他怕她難為情,李萍說嗨,我什麼沒見國?從來不怕難為情,都是難為情怕我,剛才我還給一個男同誌下過尿管呢。她的豁達和豪邁把小夥子震住了,趕緊鬆開捂著屁股的手,說這屁股歸你了,你想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吧。

好啊,找開心找到我頭上了,李萍威脅他們說,記住,以後你們倆要是落到我的手裏,打個針輸個液什麼的,我會給你們好看!他們倆一看問題嚴重了,又趕忙哄李萍。

安靜在窗外的草坪上種了一株向日葵,居然活了,可是長的膝蓋這麼高,莖幹就枯萎了。這引起了她一陣陣的傷感,她說我會不會也跟它一樣啊。她的身體真的越來越虛弱,洗個頭都會感冒,可是,不洗頭又受不了,她愛惜頭發勝於愛惜生命,一天不洗頭,她就會覺得腦袋上頂著的是一蓬亂草,擔心會有麻雀在上麵築巢。萬喜良隻好在她洗頭之前,先把室內溫度調高了,再讓她去洗:洗過之後,又盡可能地把頭發擦幹淨了,用電吹風吹幹了,再讓她出屋,結果,照 吉林小說網www.jlgcyy.com為您提供帶我去阿爾泰無彈窗廣告免費全文閱讀,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