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二七(1 / 3)

我們一路向西北駛去,直奔西山。香山腳下有片別墅區,達官顯宦也有,商界富豪也有,可高家並不在此大區內,而是獨辟熙攘的一隅,深白色的宅樓,看上去並不張揚。車子停穩,有人來給我們開車門;高錚的擔架被慢慢移進房。

安頓好,醫生與旁人離開。高母說,“近幾天好好修養,不能下床,腦袋大夫還要觀察,胳膊打了石膏不能亂動。你父親明天趕回來。至於小桑……”她提起我,卻並不看我,“暫且住在這裏吧,我叫人安排客房。”

我剛想說不留,卻被高錚搶了先,轉了意,“她哪兒也不去,她跟我睡。”

高母麵露不悅。

我急忙接道,“別,我回家。你好好養著,我……”

“不行,不準你走。”他幾乎要用受傷的打著石膏的右肘去撐床坐起來,一副壯士斷腕的氣概。我趕忙上前扶他。

“成何體統!高錚你別給我得寸進尺……”

“得寸進尺的可不是我。”他據理力爭,斬釘截鐵,“我倆在一起睡慣了你不可能不知道。沒她我睡不著。”

我在床邊呆住,麵色堪比新釀幹紅,插不上話,覺得自己像張公用的書簽,因為兩個讀者的進度不同而被爭著插來插去。此時此地,我頭顱揚得再高昂,也提升不了半點地位。

大約是看在他傷病的份上,僵持沒多久,高母退了步,“我去叫張媽加床被。”說罷就離了去。

又隻剩下高錚和我。

下午在病房裏,我問他是誰,他不高興得很,到現在氣還沒消淨。這會兒屋裏沒其它人了,他也不跟我說話,悶悶不樂著。可別看是病號,在這種原則問題上,我必須得較真,“要氣就氣你自己不說實話。”

“我怎麼不說實話了?”

都這時候了還耍賴。我直奔重點,“你為什麼瞞著我你背景、你真實身份?”

他被我質問,卻比我還從容,穩當當地反而不悅,“我以為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誰。”

“我知道?我怎麼知道?!要不是今天……”我吞回“出事”這倆字來,“我還不知道得在鼓裏悶多久呢……”

“這些重要麼?”他反問我,“身份背景重要麼?你遇見的那個是誰?你喜歡的你愛上的是誰?是那個高錚,還是關海山的孫子、高甫和何靜真的兒子??”

我沒話來反駁;他說的是道理不假,可說服不了我,我心裏還是別扭;我怒視他。

他被我瞪得軟了下來,垂眼咬了咬唇,“桑桑,我不是有意騙你,我出去住就是不想依存於這個環境,我並不把自己看成其中一員。下午在醫院裏,我媽向我妥協了一些我一直抗議不從的事兒……我這才同意回來的,硬碰硬下去沒好處。你相信我。”

我還是不說話,可眼神不那麼不饒人了。

他趁勢拉我近眼前,狠狠看著,“小沒良心的,還敢問我是誰!問你自己,”說著他抬起我下巴,我被迫對著他,他問,“你說我是誰?”

我當然知道他是誰:他是我的鑰匙,是我全身血液奔湧之動力,是我靈魂最深處的殿堂之主;可與此同時,他也是關家之後,是不該與我有任何牽扯的貴人。

他問得這麼霸道,我隻得乖乖答,“高錚。你是高錚。”

名字主人撇撇嘴,一副“這還差不多”的滿意表情,抓著我的雙手鬆了力道。

“可你明明姓關。”我趁機又一棒。

他耐心解釋,“爺爺本姓高。”

我摸摸肋骨,好吧,管他姓啥,字沒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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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翌日見到了高錚的父親。他從外省趕回來看兒子,我退到房間一角,默默打量:氣宇軒昂,容光煥發,威風凜凜,儀表堂堂,在大人物中是頂有英姿的一位。高錚的臉,揉合了父母容貌上的優點,身材則完全繼承了父親的挺拔。不得不嫉妒地承認,有的人就是極度被老天眷顧。

高父見到兒子,隻言片語都沒有,隻聽大夫彙報病情,間或點點頭。若高錚離家了兩年,那他們這就是“久別重逢”,此刻這父與子卻是一個賽過一個地寒比冰川,沒半點和解的跡象。

他肅靜著並沒待多久,臨走才給兒子扔下句話,“活著就凡事好商量,玩掛了就沒這機會了。”路過我時,倏地停下來,“你就是小桑同誌吧?”

我當頭冷汗,有跳進了革命電影的錯覺,強自鎮定,非常入戲地恭敬著,“是的。首長好,我叫桑尚陌。”

“嗯。謝謝你對高錚一直以來的照顧。”說罷他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匆匆踏了出去,還要外出的樣子。

這哪談得上是照顧,非說照顧,那也是彼此照顧,你情我願,你儂我儂。這都要言謝的話,愛情這詞還有啥存在意義。我心裏這麼想,嘴上卻入戲更深,“這是我應該做的。”

要說這兒子不被疼愛,一出事就火速被接走,十二分穩妥地安置;可要說他受寵,這父母的關切慰問又似乎都太冷淡吝嗇了些,無怪高錚當初口口聲聲“父母很勞碌”,這廝所言屬實,雖然我會錯了意。

我像是唯一疼愛他的人,在他房間裏呆著跟他說話,要他少說,多聽;少用腦,多養神;少動胳膊,多補點鈣。這是個套間,在一樓,連著後花園,抬眼便是雲霧間的香山美景;最裏是臥室,單單是附帶的浴室和衣帽間就大過我房間;往外是書房,這裏這碟架比五道口那個還大,但空了一半,且貨色一般,看得出尖的都被他挑出來帶走了;書房外是超大的起居兼會客室,找三十人開趴沒問題;客廳一角是音棚,看裝修和細微處用料,我懷疑隔音都好得過外邊許多專業棚,我闖進去再瞧:設備眾多,件件頂級,與盤截然相反,好貨色都留這了;地上橫七豎八著幾把電吉他,一把比一把令人想尖叫,把把都是我的樂友夢寐以求的型號,京城大小琴行裏都沒得賣,它們就這樣被高家大少隨意地甩在地上不當玩意。我看得是一把口水一份痛惜,直呼殘酷的階級啊階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