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一處處人滿為患,我找了半天都沒找到,乍地想起那護士的八卦,改去幹部病區查問,高錚果然在那裏。
站在特護病房外,我這才明白她所謂“來頭不小”、“瞧那架勢”的意思——六、七個人,個個不閑著:電話布任務的,跟醫生護士交涉的,準備飯菜瓜果的,待令聽命的……我瞄了一眼門旁正與人交談的那一身戎裝少將肩章之麵孔,我剛去谘詢台排隊時在領導照片欄裏見過——那是院長的臉;隱約又聽到身旁的護士交頭接耳“這麼大點傷,李主任和王主任都出動了”,心裏不由得愈發懷疑,這病房裏的“高錚”是否隻是恰巧與我的高錚重名而已?
這樣半憂半惑地一步步走近,差兩米遠到門口時,我被人一個砍手擋下來,他並沒有問我貴姓、找誰,直接彬彬有禮道,“桑小姐,醫生還在裏邊檢查,他現在還不能接受探訪,您請這邊稍等。”說著,引我向一旁的座椅。
看來是我認識的那個沒錯。我略過為何對方知曉我是誰這一問題,但隻問他,“高錚他……還昏迷麼?”
“剛醒,沒有大礙,放心吧。合適的時間我會進去通報你來了。”
我懵懵地點頭,去一邊坐下,覺得自己在做夢。兩手搭在腿上,默默地掐,疼得不輕。我開始努力回想高錚說過的關於他家庭與父母的話,一句句在我腦裏過濾,怎麼都難跟現下我眼前所見之情境重合上,卻又抓不到捉襟見肘的破綻。難道一個言傳一個意會,竟錯了意?
等了有半小時,剛才那位幹事模樣的先生來請我進去。我慢慢起身,舉步維艱,覺得自己像在走向一個未知的漩渦。
踏進病房,隻有兩個人:病床上的高錚,沙發上一位與我媽年紀相仿的女士。稱他女士是因為,她的氣質使我用不得其他通俗稱謂。我媽有張肅靜臉,她也是,可她比我媽多了份高貴與端莊,嫻靜與美麗。是的她很美,雖然額頭眼角也見得到細紋,卻依舊有霧鬢雲鬟,朗目疏眉,白齒紅唇,可想當年那風姿有多綽約,不知迷住過多少京城的能才將士。
“桑桑。”高錚叫我,音平氣和,沒半點露了餡的尷尬。他給我們介紹,“媽,這是桑尚陌。”“桑桑,這是我媽。”
我連忙叫了聲“阿姨好”。不意外,進來時就猜到了。
女士對我笑笑,那笑容沒瑕疵,卻也不溫暖,“你好,小桑。”隻這一句,就收了口,轉頭又對高錚說,“我出去跟周院長道個謝。”就出了病房。
我站在床頭,沒挪步,高錚向我伸了伸手,我慢吞吞坐過去。我們對望了一會兒,誰都沒說話,他臉上有著自以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隱隱傻笑,我心裏是一顆石頭剛落地另一顆卻又懸起來的不上不下。又過了一會兒,他把我拉得更近了點,拽著我的手說,“我一睜眼睛就在想,太好了,沒掛,還能看見你,還能和你在一起。”
他這話像個開關似的,一出口就把我眼淚全撥出來了,我忍不住啜泣起來,“越擔心越成真……早就說不讓你騎……走得再急也不能忘帶頭盔啊……都怪我懶,給你送去好了……”
“關你嘛事兒。”他忙打斷我,“要怪怪我,自己大意。”
得了,爭論這個沒意義,今後不戴頭盔不準出門。“你怎麼摔的?”
“拐彎兒被一車擋著了,突然冒出來一老太,我怕撞著人老人家,急變向,結果路滑就摔了,沒想到摔出個腦震蕩。”腦震蕩那三個字,被他像“半身不遂”“全身癱瘓”一般地說出來,聽著我就顫。
“除了右肘,身上還哪兒傷著了?”
“沒了,衣服厚著呢。胳膊肘也是巧了撞馬路伢子上了,不然也不至於。”他停頓了一下,語氣一轉,調子一低,請求般地柔聲試探著問我,“桑桑,跟我回我家去……好不好?”
我看著他,骨鯁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