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4(1 / 2)

教堂外的小廣場,依然車馬雲集,法國社會公眾團體、個人以及在巴黎生活的俄國僑民來吊唁的不少,秩序已沒有剛才政府頭麵人物來時那麼井然。曾紀澤三人穿過熙攘的人群,走到廣場外左側馬路一棵大梧桐樹下,自己的馬車等在那裏。正當曾紀澤走近馬車的時候,卻見迎麵急駛來一輛輕便馬車,越駛越近,最後不偏不斜,竟停在他們馬車之前,擋住他們馬車的路。曾紀澤好生納悶,莫非那輛輕便馬車的車夫故意攔路不成?這當兒,從輕便馬車上下來一個人。劉玉祥最先輕叫一聲:

“侯爺,您瞧,下車的人是誰?”

幾乎同時,曾紀澤也已注意到正下車的人是位戴麵網的女人,而且身影極熟悉,及至她轉過臉並掀起麵網來,曾紀澤情不自禁地叫道:薇拉!

薇拉今天完全是一副法國有教養的上層婦女的打扮,一頂帶有彎曲曲線的大簷遮陽帽和罩在上麵輕紗似的麵網,使她越顯高貴氣質和神秘色彩;她的突然出現使每個中國人大感意外。自從中國使館的人知道她是一位反對俄皇的革命者並身陷囹圄以來,大家已不再把她看成是俄羅斯一位普通女畫家,而是把她看成一位異國的傳奇女子。不知為什麼,大家對她參與造反的活動都沒有什麼反感,反而同情她的遭際,關注她的安危,擔憂她的命運,好像她天生就與中國人有緣分。每次曾紀澤與她相見,總是不期而遇,莫非冥冥中真有什麼上帝的安排?

“曾,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裏見麵,真叫人高興!”薇拉滿懷欣喜走近曾紀澤,主動伸出手背。

曾紀澤按照泰西的風俗,彎腰吻了她的手背,然後說:“我們同樣也很高興在這裏與您再次相逢。自從瑪麗亞夫人告訴了有關您的消息,我們中國使館的人都希望您安然無恙。今日能得一見,我們就放心了。”

“謝謝,謝謝你們,你們都是好人。”薇拉感激地看看曾紀澤,目光又瞧瞧劉玉祥和曹逸齋,清澈美麗的藍眼睛裏流露出無限傷感。她知道,曾紀澤和大家一定關心她離開聖彼得堡後的情況,於是她主動介紹說:“上次從監獄出來瞞過布佐夫的仆人伊萬,匆匆離開姨媽,不敢在聖彼得堡久留,便直接乘火車再次到了黑海岸邊的城市奧德薩,在那裏乘輪船經黑海、地中海抵達法國港口馬賽,從馬賽又到巴黎。巴黎是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可以說是我的第二故鄉。前天從法國報紙上得知亞曆山大二世遇刺身亡,今天特地趕來教堂參加追悼。老遠我在馬車裏就發現了你們,於是趕緊催車夫停在你們前邊。哦,真感謝上帝,讓我再次跟你們重逢。”

“您不是反對俄國大皇帝嗎,怎麼還來參加他的追悼儀式呢?”劉玉祥忍不住問。

薇拉臉色變得莊重起來,看得出她內心正湧動著一股複雜的感情。沉默片刻後她盡量抑製自己的情緒,平靜地說:

“在俄國,平民沒有自由,警察憲兵監視著人們的一舉一動,不許流露出對統治者的任何不滿。我青少年時代生活在俄國,以後在西歐僑居多年,深感俄國徒有大國的虛名,而實際落後於法國、英國很遠,甚至不如發展迅速的德國。俄國普通百姓生活水平跟歐洲強國的差距,越來越大,俄國人的忍辱負重是世界上少有的。我們的責任在於喚起大眾覺醒,爭取民主,改造俄國的天地。俄國貧窮落後、動蕩不安的根源就是俄國皇帝的**統治,因此為了追求正義和理想,我在巴黎毅然參加了反抗組織,並願意去完成交給我的任何事情。可是我參加第一次散發傳單的活動,就被當局逮捕,身陷囹圄。在那最難熬的冷酷日子裏,我做好被流放到西伯利亞的準備。後來我被那個叫布佐夫的外交官保釋出獄,大體經過我想姨媽已經告訴你們了。離開聖彼得堡,我再次到了奧德薩。在沉靜的日子裏,我對自己的行動也對我們組織的計劃,對展開的激烈的方式甚至暗殺手段反對俄國皇帝,做了一番反省和解剖,我感到問題很多,但是我也苦於提不出什麼更好的反抗方式。我隻能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和困惑傳遞給上麵的指揮者,大概由於我隻是一個極普通的成員,人微言輕,上麵對我的建議不屑一顧。有一天一個同伴傳達頭頭的決定,說由於我對革命信念產生動搖,決定不再與我保持直接聯係,還說讓我交代清楚與兩個政府高官的關係,為什麼他們要保釋我出獄?我被人誤解,心裏很委屈,去解釋、去辯白,但沒有人再理睬我,那時,我很消沉,很苦悶,也很孤獨,不知道今後要做什麼。無奈之下,我買了船票回到法國。今日聽到俄國皇帝亞曆山大二世被炸死的消息,感到震驚。我知道這一定是我們那個組織的人幹的,可我並不感到高興,反而感到羞愧。他們這種恐怖手段一時得逞,但並不能推翻整個皇家政府,一個老皇帝消失了,一個新皇帝還要冒出來,說不定統治者要變本加厲鎮壓人民。今天我來這裏參加吊唁亞曆山大二世,完全是出於一個俄羅斯僑民的民族意識,老皇帝畢竟是俄羅斯的皇帝,我是他的臣民。他生前殘暴、**,但畢竟人已經去見上帝,願他的靈魂在上帝那裏得到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