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3(1 / 2)

“可是,大哥,紀耀也說過:夢行湘水濱,魂棲桑梓地嘛,可見她心裏還是希望返回故鄉的。”鬆生對紀耀的臨終遺詩記得也很清楚。

“鬆生,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其實我跟你一樣也想把仲妹接回故土。可是你想想看,我們挖開她的墳,取出她的遺骨,再通過幾萬裏水路飄蕩顛簸運回中國,前後要折騰近兩個月。我們這樣做,能使她的遺骨得到安寧嗎?她在九泉之下肯定要埋怨我們,責怪我們哩!的確,她愛家鄉、愛故土,夢回湘江,魂歸桑梓,但她更深明大義,有男兒誌向,有巾幗胸懷,我赴俄交涉能夠不辱使命而歸,也有仲妹一份功勞。她願意死後像英雄那樣葬在西土,這個願望我們應該滿足她。何況她性格要強,不願意給活著的人增添麻煩,我們要理解她,她隻要活在我們心裏,就不必非要遷回故土與我們廝守。何況,我們的後代子孫還會到這裏來紀念她,給她上墳,給她燒紙,給她獻花,她絕不會寂寞。你們想想看,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曾紀澤懇切、誠摯的話語,既說給鬆生,又說給夫人,同時也說給自己、說給仲妹。他望著她的墳,心裏默默地問:仲妹,大哥這樣說你會同意嗎?

陳鬆生和曾夫人都在靜靜體味曾紀澤的話。平時曾紀澤雖說貴為侯爺,說話一言九鼎,但他在家裏從不顯示一家之主的權威,在處理家務時他尊重夫人,尊重下人,決定大事總是把道理講清楚,從不強迫命令。此刻,他的話入情入理,真切感人;一番苦心,在紀耀的墳前也剖陳得明明白白,紀耀地下有知,也該感激兄、嫂、丈夫的骨肉之情了。

曾紀澤見夫人和妹夫低頭不語,知道他們已經不再堅持自己的主張,於是緩緩口氣說:

“這件事,我們不忙決定,鬆生的任期還有半年,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考慮。今天我們在這裏工夫不短了,還是早點回去吧!”

“大哥,你的一番話,我聽進去了,還是大哥說得對,隻要紀耀活在我們心裏,遷不遷遺骨就在其次。而且的確,我們也不該再折騰她,這裏的風水也不比家鄉的差,就讓她在這裏安息吧!”鬆生終於表示讚同曾紀澤的意見。

“可我總覺得仲妹孤零零待在這地方怪可憐的,前後左右全是洋人,語言風俗習慣不一樣,孤獨寂寞死了!”曾夫人想起仲妹要永久留在這地方,就忍不住掉淚。

“洋人也是人嘛!再說,人死了,還找誰說話去?仲妹平日對洋人風俗並非看不上眼,她不會感到寂寞的。其實她什麼也感不到看不到,這都是我們活著的人的心情罷了。好了,我們再看一眼仲妹。”

曾紀澤在曹逸齋的攙扶下站起來,四個人又都站在紀耀墳前默立一會兒,方離開。

正當曾紀澤四人穿離墓地的鐵柵欄門,步入那條碎石小路的時候,見小路上有一個人奔來,從他一身打扮看好像是個中國人。及至奔近,才看清是中國使館的一個隨員,他氣喘籲籲地來到侯爺和夫人跟前請安,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張電報紙:

“侯爺,駐法國使館的劉參讚拍來加急電報,請您過目。”

曾紀澤一邊接電報,一邊想:莫非法國在越南又悍然采取挑釁行動了嗎?當他的目光落在展開的那封電報上時,他的眉心一跳。那電紙上寫的是:

侯爺:法蘭亭的母親在醫院告病危,在病榻上老人幾次提出想見侯爺一麵,法蘭亭請求我務必發電報給您,可否立即返回巴黎,以滿足老人最後的心願。劉玉祥。

曾紀澤把電報交給陳鬆生,慨然歎道:

“這位老夫人是我們中國人的朋友,她在他兒子影響下一直對中國懷有美好的情誼,這在目前中法兩國關係緊張之際,法國主流社會對中國不友好的大環境下十分難得,我從俄國返回巴黎後聽說老人家住了醫院,可是沒抽出工夫去探望。看來我得馬上回巴黎。”

“紀澤,要不要我隨你一起去?”曾夫人立即問道。

“當然要一起去!你跟她也見過數麵,交談更方便些。我們現在馬上趕回倫敦城,買去法國的船票還來得及。”

於是,曾紀澤在曹逸齋攙扶下,與夫人、陳鬆生一起快步朝馬車停留的方向走去。

當天深夜,曾紀澤攜夫人和曹逸齋風塵仆仆抵達巴黎。第二天一早他們又乘馬車趕往醫院,徑直來到法蘭亭母親的病室。病危中的老夫人見了曾紀澤,一雙衰老、幹癟無神的眼睛居然放射出光芒,在病榻上跟曾紀澤夫婦交談了兩個鍾頭而未感到疲憊!誰也沒料到,以後的幾天裏老夫人竟然奇跡般地從死亡的邊緣回轉過來,漸漸恢複了不少體力,已經沒有生命之憂了。法蘭亭自是驚喜萬分,醫院的洋大夫們也都覺得匪夷所思。法蘭亭逢人便講:曾侯爺身上帶來的東方仙氣把纏繞他母親的西方妖魔給驅散了。曾紀澤一笑置之,也不去糾正他,反正老夫人病情大有好轉,這是值得大家慶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