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中俄雙方最後校閱無誤,四點整,簽字開始。曾紀澤和格爾斯分別代表大清國和大俄羅斯帝國簽字。曾紀澤用中楷毛筆,而格爾斯則用羽毛蘸水筆;一個下筆沉重,每一筆畫似乎都貫注著萬鈞之力,像移動著一座山一條河;一個提筆輕捷,每個字母都龍蛇般起舞,像是在慶賀得到無數財寶;曾紀澤心想,雖然自己爭回了一部分領土,但畢竟以割走另一部分領土和增加賠款為代價,自己這幾個字一落定,霍爾果斯河以西、齋桑泊以東的幾萬平方裏的國土從此不再歸我中華,或許自己將成為千古罪人。格爾斯暗思,雖然我們退回了前約得到的部分領土,但多得了四百萬盧布,這筆交易也還公平,我們並沒有死傷一兵一卒,得到了領土和金錢上的巨大利益,就像我們二十年前與中國人訂立的類似條約一樣。
簽字結束,曾紀澤與格爾斯各收存一套文本,準備呈遞各自國家的皇上最後批準。這時熱梅尼把手一招,一男一女兩位俄國服務員每人托著一個雕刻精細的金屬盤走過來,托盤上擺著幾隻明淨透亮的高腳玻璃杯,杯子裏已經倒上了散發著醇香的瓊漿玉液——格魯吉亞紅葡萄酒。
“尊敬的侯爵,讓我們共同祝賀兩國會談取得成功。”
“我讚成,來,大家一起舉杯。”
曾紀澤、格爾斯分別從托盤端起一杯酒,蔣丹如、慶藹堂、桂童青和熱梅尼、布策、梅尼闊夫、孟第等也都紛紛舉杯。
曾紀澤、格爾斯碰杯。格爾斯似乎是推心置腹地說:
“侯爵,請恕我直言,您是我接觸過的外交官裏最具智慧又最難對付的,我曾經恨過您,但最終為有您這樣的談判對手而自豪。”
格爾斯說的是實話,與曾紀澤打了半年多的交道,他從輕蔑、傲慢到氣惱、怨恨直至無可奈何和欽佩,他為對付曾紀澤絞盡了腦汁,使盡了手腕,但在他看來也隻是堪堪打了一個平手。在他的外交生涯中,他曾代表俄國進行過無數次棘手的談判,他不懼怵任何歐洲和美洲大國的外交同行,世界上其他強國的外交官都沒從他手中討去便宜,而曾紀澤卻使他頭痛和失眠,這是他從政幾十年絕無僅有的。因此上述兩句話,應該是他的肺腑之言。
“格大人過譽了。其實,我對閣下也同樣懷有敬意,貴國外交官所具有的敬業精神和頑強維護本國利益的原則性以及策略的靈活,也使本爵折服。”
“侯爵好辭令。幹杯!”格爾斯將半杯酒一飲而盡。
“論喝酒,我甘拜下風,我隻好一口一口地來啦。”
曾紀澤喝了一口,一股甘美酸甜、清香芬芳的液體流入體內。好酒!格魯吉亞葡萄酒果然名不虛傳。雖然他平日很少飲酒,更不嗜酒,但對世界名酒他還是願意品嚐的,法國白葡萄酒也給他留下甜美的印象,兩者比較,各有特色,一個濃烈,一個清爽。
“哈囉!親愛的侯爵,祝賀您,您就要成為中國的英雄,明天全世界的報紙就要刊登出一條驚人的新聞:中國人在談判中取得了成功,中國欽差大臣為中國挽回了麵子,爭得了榮譽。您一定會為此而高興吧?”
大絡腮胡子熱梅尼來碰杯,他的恭維之詞讓曾紀澤聽起來頗感刺耳,渾身不舒服。但他不想在這樣的場合使他難堪,隻是說:
“熱大人言過了,本爵豈敢貪天之功!今日條約簽署,應該說是我們兩國共同努力的結果。至於我個人的作用,是功是過自有後人評說,世界各國傳媒如何反應,我看得很淡,人家要褒要貶,隨他去吧!”
“侯爵如此謙遜,令人敬佩。”
接下來與老對手布策碰杯,從他那無精打采的禿鷹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仍然沒能從失去薇拉的陰影中解脫出來。布策沒有像格爾斯、熱梅尼那樣熱情洋溢,而是平淡地說:
“向侯爵祝賀。”
“也向布大人祝賀。”
中俄雙方人員相互碰杯以後,曾紀澤跟格爾斯道別,約定半年後再次來俄京相互交換經兩國朝廷批準以後的條約文本。
“格大人,本爵在貴國公務告一段落,打算後日啟程趕赴巴黎,就此向格大人告別。”
“侯爵何必走這麼急呢?過去這幾個月侯爵為完成使命日以繼夜緊張勞累,未曾有閑暇抽身去觀光聖彼得堡的名勝風景,何不寬延幾日,放鬆放鬆再走呢!我會派人為侯爵導遊,最好能去聖彼得堡北郊的拉茲裏夫湖一遊,雖然那裏已經冰封湖麵,但可以駕雪橇在廣闊的冰上奔馳漫遊,也可以在森林裏乘坐爬犁欣賞林中雪景,宛若置身童話世界,風情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