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爾斯舉杯:為有您這樣的談判對手而自豪
倒黴鬼伊萬垂頭喪氣地趕著馬車回到主人家,吞吞吐吐地把接薇拉的經過如實向布策稟報一遍。不出他所料,布策大發雷霆,狠狠抽了他兩個耳刮子,接著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什麼“笨蛋”、“蠢豬”、“廢物”、“該死的鄉巴佬”、“可憐蟲”,布策的一雙大眼珠子瞪得溜圓,揮動著拳頭,張著大嘴,使勁噴著唾沫星子,好像要把伊萬吞進肚子裏。伊萬自知辦糟了差事,嚇得低頭不敢看主人一眼,大氣也不敢出一聲,任憑主人臭罵。末了,布策拍桌子宣布:扣罰伊萬兩個月工薪,一共八十盧布。
伊萬沒想到老爺最後給他如此嚴厲的懲罰。他能忍受最侮辱性的叱罵,甚至能容忍體罰,但他受不了扣他的工錢。他的那點微薄的收入養活一家四口人,本已很難支撐,下半年他老婆得了肺炎,求醫買藥花錢昂貴,一劑盤尼西林就需五盧布,這就使他本已十分拮據的狀況更加雪上加霜。他央求主人把下半年的工錢預支了三個月,好歹應付打針吃藥的費用。假如扣他兩個月薪酬,等於連續五個月不掙一個盧布。他自己在主人家暫且可以苟安一時,有個吃飯的地方,可是老婆和兩個十來歲的孩子怎麼辦?眼下麵包漲價飛快,一公斤黑麵包快漲到一盧布了,叫他們三口如何活下去,難道要他們喝涅瓦河水嗎!沒有錢,付不起藥費,老婆的病便會迅速惡化,恐怕命也保不住了。
突然,伊萬撲通一下跪在布策麵前,苦苦哀求布策看在聖母聖子的分上,寬恕他和他的妻子及孩子。他聲淚俱下,抱住主人的雙腿,甚至匍匐在布策腳下,懇請老爺憐憫開恩,不要扣他的工錢。
布策黑著臉,怒氣不消。他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實:美人終成水中月、鏡中花,他坐在家裏白白喜歡了一場,簡直是做了一次美夢。自從他對薇拉一見鍾情,日思夜念,焦渴難耐,後來聽說她遠走高飛,心裏未免時時惆悵。這次他得知薇拉被捕入獄的消息,感到機會千載難逢,於是多方探詢,通過薩達耶夫與警方和**官攀上關係,然後又咬牙繳納了三千盧布的保釋金,這是一筆不小的款子呀!他雖然當了幾年公使,但他這個公使和駐英法德諸國的公使在收入上有天壤之別,駐歐洲各國的公使、領事官大部分是俄國貴族,不是王侯也是伯爵或者是他們的公子哥,薪俸待遇比他高出幾倍甚至幾十倍,他在駐外公使中屬於級別最低的那一類。他恨薇拉,居然對他的一番苦心無動於衷,不領情不報恩,沒見一麵就逃之夭夭,使他的一番心機落了空;他也恨伊萬這個笨蛋,壞了他的美事。還讓他一下損失三千盧布,這好比剜了他身上一塊肉,叫他怎麼不心疼、悔恨。他鄙視地瞧了一眼滾趴在腳下的給他當了十幾年奴仆的伊萬,惡狠狠地踢了他一腳,吼道:
“要我不扣你的錢,除非把薇拉給我找回來!滾開!你這白癡。”伊萬回到自己昏暗的小屋子,精神痛苦地受著折磨,布策的猙獰嘴臉使他恐懼,也令他寒心。他怨恨布佐夫狠毒無情,竟為了一個女人把他這個驅使了多年的忠心耿耿的奴仆一腳踢開,全然不管他家人的死活!他不理解,那個女人對他就那麼重要嗎?不錯,她的確是個美人兒,即使穿著囚服也光彩照人。但她畢竟是個政治犯,這樣的女人怎麼能往家裏領呢?據說主人還為她花了三千盧布的保釋金。上帝啊,如果這筆錢給了自己,那麼五年以內都不用為生活發愁了。可主人竟舍得花這麼多錢為一個根本不愛他的女人。他真寒心!一個忠實的奴仆的身價,在他眼裏還不如一個女人的腳指頭。他想,與其讓妻兒等死,不如另尋主人,這樣一個薄情寡義的老爺,也沒什麼好留戀的。可是又一轉念,現在上哪兒找工作?他除了會趕車,會看門,別的手藝一竅不通,他倒是有把力氣,可以到港口碼頭上當搬運工,可是那種活兒幹一天拿一天工錢,而且少得可憐,隻有幾十個戈比,難以養家糊口。怎麼辦?他左思右想沒有辦法,隻好唉聲歎氣,頓足捶胸。此刻,布策最後那句話又響在他耳邊:“要不扣錢,除非把薇拉找回來!”現在要緊的是應該去找薇拉。對,是這個女人騙了他,才使他落到這步田地。一定要找到她,至少要弄到點線索。可哪兒找線索呢?這麼大的聖彼得堡,何況她也未必待在這座城市。他又想起那個照相館來。看來薇拉對那個地方極為熟悉,照相館的老板說不定是薇拉的朋友呢。應該去查訪查訪,即使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也好。伊萬想到這兒,似乎在暗淡的小屋子裏看到一縷希望的陽光。於是伊萬刮了大胡子,喬裝改扮成一個小夥子,天天抽空兒去給照相館的那個開票的年輕姑娘送一束鮮花,一來二去,年輕的姑娘被他的“誠意”打動了,開始跟他約會,跟他在涅瓦河邊徜徉。在一次熱烈的擁抱和長吻以後,伊萬終於打探到照相館的經理是米哈依爾,合夥人是瑪麗亞。進而得知,瑪麗亞便是他要尋找的薇拉的姨媽。“親愛的,你知道薇拉到哪裏去了嗎?”伊萬得寸進尺,追問姑娘。“這個女人對你十分重要嗎?”姑娘笑而不答,眼睛裏流露出某些醋意。“啊,的確重要,因為她是我的主人必須要找到的人。”伊萬透露真情。“你的主人?他是誰?”這次輪到姑娘追問。伊萬便如實講了布策苦戀薇拉,並強迫他尋找薇拉的經過,但略去了他的老婆與孩子那一節。“這個故事太動人了。可惜,我根本不知道那個薇拉的去向。”姑娘把頭一歪,冷笑一聲。“你知道,如果我找不到她,我將無法在聖彼得堡生存。我愛你,親愛的,我不能離開聖彼得堡,求你再好好想想,薇拉有可能藏到哪裏?薇拉、瑪麗亞平常和些什麼人有來往?要知道,你提供的線索對我生死攸關。親愛的,求你了。”“好吧,我慢慢想想。每天來照相取相片的人如過眼煙雲,他們都是跟你我一樣的俄羅斯人,似乎並沒有什麼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啊,我想起來,聖誕節那天有幾個中國人來到店裏,其中還有一個公使大官。看樣子,跟瑪麗亞夫人是老相識,他們在經理辦公室談了很久。”“你聽見他們談些什麼嗎?”“我又不是偵探,哪能伸長耳朵偷聽人家談話呢?伊萬,我看你倒真像個偵探。哈哈。”伊萬在姑娘的笑聲中也尷尬地賠笑兩聲,他明白從姑娘口中再問不出更多的消息了。伊萬雖然失望,但並不是一無所獲,回到主人家,他把了解到的情況特別是有關中國人出現在照相館添油加醋地向布策稟報一番。他的用意是想使布策把對他的不滿轉向中國人,減輕他的壓力。“老爺,您看,那個薇拉會不會藏在中國人那裏?”伊萬試探地問。“蠢豬,你以為薇拉和中國公使都像你那麼沒腦子嗎?”布策瞪了伊萬一眼。伊萬討了個沒趣,隻好悻悻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