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常常教胡亥應該如何討父皇的歡心,這一招已經大見成效。因此,在第五次出巡之前,胡亥不失時機地向父親提出:非常喜歡與父皇一起出巡,請求恩準跟隨。秦始皇倒也不討厭他,就答應了。
這就使得一個本來距最高權力很遠的人,忽然近距離地獲得了覬覦這權力的機會。
車駕在北方的秋野上繼續前行。秦始皇三十七年的十月,在沙丘平台(今河北廣宗西北)停下,病體不支的秦始皇住進了當地的行宮。
車駕在此異乎尋常地停留了三天。
這三天,天翻地覆。
就在丙寅日這一天,秦始皇病逝。
一位巨人在知天命之年溘然長逝了。
人類曆史素來以百年、千年為單位來進行大總結,而一個人的有效社會活動時間,充其量不過40年。秦始皇雖然做了37年的君王,但真正親政,是從秦始皇十二年開始的,因此到臨終也就是短短的25年。
25年的勤政、征伐與變革,他親手創建了一個空前的帝國,開拓了一個族群的生存與文化空間,留下了一份能保留幾千年的政治遺產。
他是一位雄才大略之主。
他是一個眼光能看到兩千年之後的政治家。
他是一位對民族有巨大貢獻的人。
當然,他也有敗筆,開了獨裁專製的惡例,成為後世統治者的前車之鑒。可是,沒有他,我們今天也就根本不可能如此昂揚地對世界說話。
在可以預見的未來,我們還無法完全拋棄他的遺產,另起爐灶。
這樣的人,即使我們並不敬佩,也無法不對他的能量感到驚異。
嬴政,一個瘦弱、敏感、勤於政事的偉大政治家,以自己的意誌,造就了一個偉大的民族。
秦始皇的終結,隻是一個生命的終結;他所導演的大戲,將以無數個不同的舞台背景繼續演下去。
他的死亡是一個輝煌之死。
但由於高度的集權專製,他的死,同時也就成了一幕接一幕宮廷陰謀的導火索。
這時候,丞相李斯犯了一個致命錯誤。李斯考慮:皇帝猝死在出巡途中,中樞機構一半留在鹹陽,一半在這車隊裏,國家最高行政機構處在非正常狀態中,這很值得憂慮。
再加上始皇帝的遺詔裏麵,並未明確立扶蘇為太子,如果現在就發喪,“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於是,李斯決定秘不發喪,把秦始皇的棺材秘密置於轀輬車中,隻允許幾個近侍宦官在車上,每天照常奉上美食,百官也奏事如故,趙高再裝模作樣地從車裏發出皇帝的批複諭令。
這種轀輬車,有特製的窗子,關上則溫,打開則涼,可以調節車內溫度,不過功能也還是很有限。秦始皇死後七八天,車隊過恒山,出雁門,來到九原。這時的天氣雖已是中秋,但溫度仍很高,屍體的腐爛氣味就漸漸溢了出來。
再不掩飾,就要露餡了!
趙高就向全體隨行官員下了一道“矯詔”,內容很奇特:命每部車上都要載上一擔鮑魚。
這裏所說的“鮑魚”,並非海鮮珍品,而是指臭鹹魚。官員們不解其意,但哪個人敢提出疑問?
這樣,每部車上都溢出了一股臭鹹魚味,秦始皇駕崩的秘密,也就得以隱瞞下去。
李斯秘不發喪,實際上存在一個巨大的風險,那就是權力更替進入了暗箱操作狀態。李斯本人,還停留在過去的權力感覺中,沒有意識到秦始皇一死,這個權力的保障已經沒有了。李斯雖然還是左丞相,但對將要發生的事,控製力已大打折扣。
秦始皇留下的,是一個最具誘惑力的權力資源,誰接管了它,誰就會擁有與始皇一樣至高無上的地位。
從合法程序上說,接替秦始皇的應是長子扶蘇,但秦始皇並未把交班的事情法律化,這就給最接近他的一個人帶來了機會。
這個人不是李斯,而是趙高——趙高現在是“虛擬秦始皇”的代言人。
這樣,他就掌握著打開曆史新階段的鎖鑰。
他手上有加蓋了玉璽的始皇帝遺詔,這張寫了寥寥數字的絹帛,就是威力無比的授權書。
既然是暗箱操作,那麼以右丞相馮去疾、左丞相李斯為首的中央官員集團,就無法在權力真空時期正常地發揮作用。趙高,可以拿著這份封了口的遺詔,去脅迫和利誘任何人!
秦始皇臨終時沒有想到,權力接替中的這一小小環節,竟然能使帝國在他死後發生劇烈的震蕩。
趙高在秦始皇死亡前後的數天內,萌生了攫取最高權力的念頭。當然,要想帝國改姓,是不可能一步就辦到的,因此他謀劃了一個曲線的方法。首先,他要改變秦始皇原定的接班程序,換上一個他可以操控的公子接替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