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此情已自成追憶
雨淅淅瀝瀝下著,如輕煙薄霧般籠在皇城之上。張德海站在城樓上,身上卻是一身身出著汗。帶了極焦慮的眼神,落在不遠處那個身影上。幾乎被夜色遮蓋,沈羲遙手上僅鬆鬆提一盞風燈,豆大一點薄光,讓張德海能辨出前方那個九五之尊的身影。
自傍晚回到宮中,皇帝就一直在這裏,沒有穿避雨的油衣,拒絕了宮人的撐傘,甚至沒有讓太醫更換腳上的傷藥,摒棄了身邊所有的侍從,安靜地,帶了寂寞,帶了絕望的身姿,靜靜地站在這裏。雨大了又小,小了又大,身上的衣服被淋得濕透,他卻沒有挪動一步。
透過細密的雨絲向遠處看去。身前,是九城鱗次櫛毗的城郭人家,是俗世的煙火縹緲。身後,是皇城金碧輝煌的金瓦紅牆,是皇權的雲煙幻化。一邊,是他無雙的愛情,一邊,是他無奈的情感。而她,在兩者之間,有著不同的身份,雖然,他能擁有她,卻不是以她,或者他希望的方式。
她是淩相之女啊,又將是大羲的皇後。雖然,他可以與她做一對同心同德,鳳凰於飛的帝後,可是,內心裏,他卻是向往與她那舉案齊眉,鴛鴦碧合的俗世夫妻。
前朝的紛爭,皇權的歸屬,他不得不接受了這樣一粧無奈的婚姻。即使,對方是她,他一心求之的女子,可是,她的姓氏,注定了他不能給她寵愛,不能給她真相。
還有半月,便是大婚的吉日,他,隻能選擇,忘記那些前塵過往,就如同他從未遇見過她,就如同,他隻是個帝王,純純粹粹的帝王。不能有愛,不能動情,隻有玉露三千,而不能三千寵愛集於一身。
而那些後宮女子的爭鬥,堪比前朝,甚至更甚。他自小目睹了那些美貌的妃子,如何為了爭寵而使盡手段,不惜姐妹反目,不惜骨肉相殘。那麼多的鮮血,早就浸染了後宮秀極的每一寸土地。隻要他不給她寵愛,如同他從未遇見她,如同他一直耿耿於與淩相的權力之爭,這樣,就能保護到她,不受到那些侵襲,也不會卷入那些陰暗的鬥爭之中,永遠保持那份美好,如天人般的美好吧。
雨逐漸大了起來,張德海打了個寒戰,餘光裏突然出現了一個銀白的身影,回頭,竟是太後閔氏。
慌忙行禮下去,正想著該如何解釋,隻聽見太後不急不緩的聲音道:“皇帝白日裏,見到淩家小姐了?”
張德海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回太後的話,是的。不過皇上和淩家小姐並未相見。”
太後點了點頭:“遙兒他還是顧全大局的。”又看了看那邊蕭索的身影:“皇帝很傾慕淩家小姐吧。”
張德海垂了頭,用輕微的聲音道:“非常傾慕。”又鼓起勇氣問道:“隻是奴才不太明白,淩家小姐即將為後,皇上他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喜愛她了麼?”
太後搖了搖頭:“後宮中,寵愛猶如將女子置身炭火之上,這點,你我都看得太多。而前朝,寵愛猶如將親眷置於得意的頂峰,恃寵而驕後的紛爭是曆代都不乏的。你想想,以淩家之勢,如果其女兒入宮為後,又有皇帝無上的寵愛,還是皇帝真心實意的對待,能如何?”
張德海打了個冷戰,其實他不是沒有想到。而皇帝,也是如此顧及的吧。那麼,以眼下之態,淩家小姐入宮,一定是會被皇帝棄之的。盡管,他愛慕她如斯。
“再過半個時辰,就讓皇帝回宮去吧。這雨,越發大了。”太後留下幽幽一聲歎息,轉身離去。
張德海躬身施禮,見太後身影漸行漸遠,終抹了抹額頭站起來。
遠處那點昏黃突然淩空躍入高牆之外,張德海一震,連忙奔上前去,隻見沈羲遙的身子晃了晃,倒在了瓢潑大雨之中。
“來人啊!快來人啊!”張德海尖利的聲音在夜空中格外淒涼驚心,腳步聲紛遝而來,一道驚雷閃過,映照出沈羲遙緊閉的雙眼,還有蒼白絕望的麵容。
“小姐,用些粥吧。今日回來,您就什麼也沒有吃了。”皓月端了一盅冰糖雪燕粥到淩雪薇麵前:“那您用一些薑湯可好?”
淩雪薇定定坐在軟榻上,手裏輕握著那一塊玉佩,目光落在窗外房簷滴落下的銀絲上,若有所思。
“小姐,您這樣,叫我該如何是好呢?”皓月有些著急起來:“您今日淋了雨受了風,不驅驅寒,病了怎麼辦?還有半月,就是您大婚的日子了。可是不能有任何閃失的。”
話音落了,皓月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提什麼大婚,那可是小姐心中最不願麵對的傷啊。今日那個男子,就是小姐的意中人吧。她雖未聽小姐細說起,但小姐言談之中偶爾的流露,她還是能察覺的。以小姐的天人之姿,傾國之才,需要的應該是一個一心對她的男子,相知相守一生。而皇帝,卻最是不能給她如此的人啊!
“小姐,”皓月再一次將粥遞到淩雪薇麵前,帶了執著的姿態:“小姐,您一定要用一些。”
淩雪薇幽幽歎了口氣,終於還是接過了那隻粉彩鷓鴣斑碗,用小銀匙攪了攪,又撂下了:“我並不想吃,你去倒壺酒來吧。我想一個人獨自待會兒。”淩雪薇給了皓月一個勉強的笑容:“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把一切捋清了,捋幹淨了,心也就死了。”
皓月看著眼前落寂的淩雪薇,胸口一顫,喉間湧上微酸,眼眶緊起來:“小姐,”她踉蹌著上前:“您大可不必如此的。”她說著上前一步拉起淩雪薇:“您去跟老爺說,您不進宮了,那個男子,才該是與您共度一生之人啊。”
淩雪薇用茫然而奇怪的眼神看著皓月:“不進宮?”她喃喃道:“我如何能改變我的命運呢?如果我不是生在淩家,或者如果父親隻是一般小吏,我自然不會被禮聘皇家。可是,現實卻非如此,我也沒有選擇。”她停了停又道:“你說讓我去跟父親講,我不進宮。可你是否想過,我要是跟父親說了,他又該如何去回了皇帝?雖然我們都知道這隻是簡單的政治婚姻,毫無愛戀可言,那個人,也絕不會是我想要的一心人。可是,我還是得頂著淩家的榮耀,一步步走進那個我根本不願提及的地方。”眼前浮起一層霧氣,終化作淚滴落下,靜靜淌在腮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