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姐姐,不如我們在湖邊找一處地方歇息可好?”淩雪薇上前牽住盧幽姌的手,柔聲道。
“自是好的。這樣的天光,若是待在屋內,豈不辜負。”說著四下看了看,正巧不遠處一片楊柳下有塊不小的空地,盧幽姌命隨行仆役前去布置,又讓如月去指點。自己拉了淩雪薇慢慢在湖邊散步。
初春的風帶了微涼的氣息,輕輕撫在妙齡女子帷帽長長的薄紗上,帽沿垂落的白紗像薄暮的煙雲,嬌柔地籠罩下來,阻擋著旁人的窺探,也更讓紗幕後的容顏仿如洛水之濱離合的神光,若隱若現又遙不可及。
淩雪薇與盧幽姌攜著手,緩緩漫步,兩人並不說話,盧幽姌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繪春閣上,那裏隱約閃現著女子嬌柔的身影與金釵玉環璀璨的光芒。淩雪薇卻一直注視著身邊的一池春水,腳下的步子不急不慢,卻帶了若有所思的緩慢。
這樣的美景,再過幾日,應該就再看不見了吧??淩雪薇心中微微歎息,手上下意識地握住腰間垂掛的紫玉佩,那是那夜他留給自己的唯一念想。可這唯一的念想,在幾日後,也要生生掐斷。“從此蕭郎是故人”的悲涼無奈,從淩雪薇心中漸漸升騰,逐漸漫顧了全身,腳下遲疑起來,便落下盧幽姌半步。
“妹妹怎麼了?”盧幽姌發現了淩雪薇腳下的遲疑,側頭擔憂地看著她。
“沒什麼的,姐姐。”淩雪薇回以柔和的一笑,目光也落在了前方的錦樓繡閣之上,隻是淡淡地,又掃過樓閣進出那熙熙攘攘的人群。
“今日很多公子都來了呢。”如月已打點好湖邊的憩息之地,又與旁邊幾家的婢女閑話了幾句,自然又得到一些消息。“看來這美麗女子的風姿,果然是人人都想得見的啊。”
淩雪薇不置可否地笑笑,她的心思不在那些佳人身上,隻是,若是很多豪門貴胄會來,那他,是否也會出現在此呢?自己雖然沒有見過,但相信憑著那份感覺,也是能辨認得出吧。可是,若是他果真來了此地,也是如他人一般為了一睹那些平日千金難見的佳人的風采,又難免失了他在她心中的印象。淩雪薇想到此,有濃濃的期盼,又有淡淡的酸澀。不知到底是期盼著那個人來,還是不來了。
盧幽姌自然沒有發覺淩雪薇內心的小小掙紮,看了一會繪春閣,回頭對淩雪薇道:“京中幾位名妓豔名遠播,尤其是藏春樓裏的頭牌姑娘,即使我在江寧,也多有耳聞呢。”
淩雪薇身在閨中,父兄皆不會在她麵前談論這樣的煙花女子,因此反而她對這什麼藏春閣之類的地方甚是陌生,隻是看著盧幽姌,溫和而淡漠地笑著。
盧幽姌自然是察覺了,便不再多言,與淩雪薇朝休息之處走去。
“妹妹入宮前,可還有什麼心願麼?”盧幽姌突然問道。
淩雪薇一怔,“心願??”她喃喃道:“還能有什麼心願呢?”
盧幽姌心思輾轉了下,終還是說出了口:“那位公子??難道,你不想再見麼?”
淩雪薇搖搖頭:“一入宮門深似海。我不再想了。本就是一段無果的緣,又能強求什麼呢?”
盧幽姌點點頭:“是啊,一入宮門深似海,更何況你又是??”她沒有說下去,隻是望著眼前的好友,堅定地說:“不過,我覺得,除了你,沒有人能當得起那個位置。”
“姐姐說笑了,妹妹何德何能。不過是朝堂爭鬥的結果罷了。”淩雪薇歎了口氣,停了停又道:“我不要帝王的寵愛,也不要顯赫的權勢,相信皇帝也不會給我這些。而淩家的家世在身後,相信隻要我避世,那麼便能有平靜的生活吧。”她說著笑起來,那笑容意外地異常明媚,襯著身旁的灼灼桃杏,依依碧柳,如同晴空流動的一抹抹奇異霞光。
可是內心深處,卻也有小小的不甘與遺憾。
如果,隻是如果,能夠再見他一麵,便能無憾了吧。
“皇上,您這是?”早朝剛結束,張德海端了茶點到養心殿,就見窗邊站立的君王,已自己動手換好了一身尋常百姓的服飾,正低頭整理腰上佩戴的飾物。
“今天不是百花節麼,出去逛逛。”沈羲遙一臉不以為意,仿佛說的是去禦花園賞花一般簡單。
“可是??”張德海踟躕了片刻,沈羲遙三日前感了風寒,又不巧腳疾複發,這幾日都是乘肩輿前去上朝。這突然要說出宮去,可如何使得。
“可是什麼?”年輕的帝王抬了頭,帶了淡淡卻不容置疑的笑容:“這幾日憋得悶了,出去透透氣。”
“皇上風寒未愈,腳疾也還未好。太醫說您需臥床休息才好的。”張德海明知皇帝決定的事不會改變,他自己的身體自己也清楚是如何的狀況,此時說要出宮,怕是沒得商量。但是還是壯了膽子說了出來:“而且今日太後會與眾妃嬪賞花,在宮中共渡百花佳節,可能??”張德海沒喲說下去,相信皇帝明了。
“朕傳了裕王和幾位大臣進宮,到時就說朕與裕王及其他大臣商議國事,不便前往即可。”沈羲遙正了正玄色的璞頭,狡黠一笑道:“如此母後便不會再召朕前去了。”
“可是??”張德海擔憂的其實是皇帝的身體,今日天氣倒是十分好,適宜出去走動,隻是,為何要去宮外,張德海倒是不得其解。但見皇帝神色鬆弛,眼底卻是堅決,便知其心意已定,是如何都改變不過來的了。
“朕的腳還是稍有不便,你去準備一架簡單的馬車,朕隻是出去透透氣。”沈羲遙看出張德海的心思,淡淡解釋道,又補充一句:“最尋常的便好,朕不想招搖。”
張德海領命下去,皇宮內各式馬車皆有,但奢華尊貴居多,張德海自然知道那些馬車皆不可用,便從常用作出宮采辦的馬車中尋了一架較新的,迅速地重新布置了內飾,更改了座椅之類,又細心地將一切可能帶有大內所用的印記清除,換了灰藍的布罩,如此,這架被更改了外觀的馬車,看上去便同市井間最常用的馬車一般了。隻是馬匹不能馬虎,尋思了片刻,便從禦苑中挑選了兩匹大宛馬,這才妥當。此時,已日上三竿,張德海匆忙回去複命。
沈羲遙似等得有些不耐,但神色間卻是如常,隻是嘴角微微繃緊,便是他稍有不悅的象征。
“皇上,都準備妥了。”張德海還是抱了最後一絲希望,皇帝能夠改變主意。
“那就好,扶朕過去。”沈羲遙扔下手中的書卷,一臉向往之色。
沈羲遙沒有讓張德海駕車,命其與自己同車,畢竟京中許多達官都認得張德海,若是被人發現,自然想得到皇帝微服。於是選了身邊的一等貼身護衛徐征遠,每次皇帝微服皆由其保護身側,不過機密而已,朝臣自然不知,便也不熟悉。
“主子,我們這是去哪?”張德海望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色,並非像沈羲遙所說的“隨便逛逛”,明顯是朝著一個目的地而去。
“今天是百花節,自然是去麗湖了。”沈羲遙一襲素白長袍,配了飛金孔雀紋腰帶,隻在袖口密密卷著銀絲挑繡的瑞草紋,說話時露出一絲玩味而放鬆的笑意,更顯得其豐神俊朗,氣度不凡。
張德海“諾”了一聲,從隨車攜帶的水壺中倒出一盞碧綠茶水,恭敬地遞到沈羲遙麵前,又將車簾拉開一片。
沈羲遙端著茶盞,也不喝,目光落在車外,那些叫賣胭粉吃食、首飾釵環的小攤,雜耍百戲的圍幛不失時機地點綴了一路,還有或畫 “嬌梨妝”,或貼“花黃”,或著“梅妝”,還有穿著俊俏風流男裝的嬌美女子們,或言笑晏晏地行走在路邊,或從掀起一簾的馬車窗後露出動人的風采。當然還有一個個華麗錦衣,金鞍玉轡的貴公子,氣度不凡地騎在五花駿馬之上,帶了富家子弟得意的笑容,或三兩閑談,或與路邊的女子搭訕,都是一副輕鬆的模樣。
沈羲遙慢慢喝完手中的茶,也露出了輕快明亮的微笑,他的目光落在遠方,那裏閃爍著一池春水,蕩漾著柔媚的天光。
這樣好的日子,她,是否就會在那樣春光燦爛,風景旖旎的地方,等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