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接過茶杯又擱在一邊,擺擺手道:“小姐,不好了,宮裏來人了。要??要你??”她滿頭大汗,氣喘籲籲說不出話來。
“要我什麼?”淩雪薇突然緊張起來,之前在江南大哥托人帶的話立即浮在耳邊,難道??
“要你入宮??”皓月好容易緩了些。
“入宮??入宮做什麼?”淩雪薇還沒有說話,一旁的盧幽姌一把抓住皓月的胳膊:“難道入宮為妃?”
皓月點點頭,她一口氣還沒有上來,所以隻有先點頭。
淩雪薇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入宮,這是她最不願麵對的。
“可知位份是?”盧幽姌想了想問道,淩相之女,給的位份應該不低。
“是??”皓月踟躕起來,不知該不該說,畢竟這是天大的事。
“說啊。”盧幽姌已經著急起來,難道是最低等位份。“選侍?常在?答應?怎麼說也得是貴人啊。”她脫口問道。
皓月搖搖頭,看著淩雪薇,隻見她一雙漆黑的眸子盯著自己,這才深吸了一口氣道:“小姐,那公公帶了禮部的人來,聘您為後。”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淩相之女淩氏雪薇,誕鍾粹美,含璋秀出,肅雍德茂,溫懿恭淑,有徽柔之質,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靜正垂儀,今授允礽以冊寶,立為皇後,正位中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皇後之尊,與朕同體,承宗廟,母天下。欽此。”
淩雪薇手捧著明黃的詔書,一臉的漠然,叩謝皇恩之後,一行清淚在沒人注意時悄悄滑落絕美的容顏。
“娘娘快請起。”傳詔的是慈寧宮總管王德福,此時伸出手來虛扶一把,眼前的女子就是未來的皇後,雖說皇帝是被強迫,想來不會得到寵幸,但皇後一位畢竟不容小覷,更何況又是淩家女,禮數上自然要周全細致。
“多謝公公了,淩雪薇尚未入宮,公公無需稱呼我為娘娘。”抬起頭,一雙如夜般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欣喜或哀傷。王德福一震,這淩家小姐生得如此傾城絕色,他在宮中侍奉兩朝都沒有見過如此佳人,也許皇帝會因為這個皇後放下與淩家的前嫌也說不定。
淩雪薇半垂著臉,手上的詔書已被身邊的侍女小心地接去。片刻後她臉上淡淡的落寂換成了溫和的淺笑:“王公公,用杯茶吧。”
“老奴多謝娘娘恩典,隻是還要趕回去複命,就不多留了。禮教嬤嬤稍後便到,吉期已定在三月後,望娘娘好好準備。”王德福一臉的恭敬。
“多謝公公。”淩雪薇說著從皓月手上拿過一隻貢緞錦囊遞到王德福麵前:“公公辛苦了。”
因是已得到的消息,王德福回宮的車馬剛啟,淩府便響起鼓樂聲和鞭炮劈裏啪啦作響的聲音,又掛出大紅色燈籠,映得滿府煌煌如在夢中。
淩雪薇走出門去,隻見闔家大小全立在門前,淩相與其他人麵上看不出悲喜,雖笑若春風,但眼中卻分明閃著淚花見她出來,所有人齊齊地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喊:“臣連同家眷參見娘娘。”
淩雪薇眼前一熱,淚又止不住掉落。
“爹爹??”她上前去扶起淩相:“爹爹??”便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因是立為皇後,自然十分尊貴。下詔之日起淩雪薇所居“冬雪霏萋”便被宮中派來的護軍守衛起來,除幾個禮教嬤嬤外,宮裏並沒有派其他太監宮女來服侍,倒也有些出乎意料。後皇帝恩典又下,淩雪薇可帶侍女一人進宮侍奉,這自然是天大的特例,一時讓人摸不清皇帝真實的心意。
如此淩雪薇倒難得得自在些,每日禮教時間一過,那些嬤嬤皆回去別院,這時盧幽姌常來探望淩雪薇,她知道淩雪薇十萬分的不願入宮,更何況是皇後這樣風口浪尖上的地位。那皇宮中女子的勾心鬥角陰謀算計比之朝堂都有過之而無不及,淩雪薇這樣如蓮花般清潔的女子,如何能適應得了。更何況,盧幽姌深知,淩雪薇的一顆芳心,早寄掛在那樣一個男子身上了。皇帝,娶她為後不過是順從了太後的意思,安撫淩相使之還朝,於情於理都不會給淩家的女子寵愛的。
“盧姐姐。”淩雪薇坐在軒窗前,看著外麵的春色旖旎道:“那幅屏風,我們還是繡完它吧。”
“妹妹,這如何使得。”在隻有兩人的情況下,盧幽姌從了淩雪薇的意,不以娘娘相稱。隻是這樣的日子,還會有多久呢。
“姐姐,那是我的一點心意。不能因為即將到來的身份而放棄。”淩雪薇浮上一個無奈的笑容,皓月已和其他幾個侍女將繡架抬了進來。
“姐姐,再過半月就要到你大喜之日了。我也快進宮去了,以後還不知何時能夠相見,就從了妹妹的意,繡完這架屏風吧。”淩雪薇的語氣裏全是悲傷。
“妹妹,你??”盧幽姌心中十分感慨,她知道淩雪薇心中的苦,一直想著能舒緩的方法。
“妹妹,”盧幽姌想到什麼似地,麵上浮上笑容:“七日後是百花節,不如我們出去走走可好?”
淩雪薇幾日裏黯淡的眼神一亮:“好啊,我想個法子讓父親準我出去。”末了幽幽地自語道:“也許,那將是我最後一次欣賞那樣的風景了。”
“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等閑識得東風麵,萬紫千紅總是春。”嫋嫋娜娜的歌聲隨風婉轉直上碧空,通往城南麗湖的大道上,花光柳影織成了斑斕璀璨的十裏錦帳。兩架軿車前後行駛在麗湖旁的小道上,普通的灰藍罩子下是尋常市井間馬車最常見的原色木料,絲毫引不起旁人注意。拉車的馬匹看起來也是尋常,但若是有懂馬的行家,卻能發現那馬是千金難得的宛馬,不過尚未成年而已。兩架軿車前各掛了一串紫金風鈴,一路發出細碎清脆的“叮叮”之聲,煞是歡快。
淩雪薇與盧幽姌此時就分坐在這兩架軿車之上,淩府的馬車雖不華貴,但馬車上皆有淩府徽記,尋常人一眼便能看出。百花節是京中女子必過的節日,這日裏定有許多達官親眷出門觀景,此前皇家禮聘淩府千金為後之事早在京中傳的沸沸揚揚,即使市井百姓也津津樂道。未避免乘自家馬車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淩雪薇特請管家在城中買了兩輛最尋常的馬車以用。
待行駛到麗湖附近,馬車隨著人流車流緩緩前行。春日裏陽光明媚,道路兩邊春草碧絲是清絕的底色,斑斕繽紛的各色花瓣是燦爛的紋樣,無止盡地在春日的融光中伸展鋪開。無數踏青的人影穿行在花叢中,柳蔭下,笑語聲、環佩聲、鸞鈴聲響成一片,應和著飛入碧霄。
“薇兒小姐,”馬車外傳來低低一聲輕喚,是盧幽姌的貼身丫頭如月。
車簾輕輕一動,屬於妙齡女子的一隻皓腕探出來挽起了簾子,車內的人繪了精致鵝黃麵妝的容顏在晴日下光麗生輝。
“怎麼了,如月姐姐?”皓月笑著看著如月問道。
“我家小姐說,前方不遠便是麗湖的繪春閣,是否到那裏歇歇腳?”如月笑問道,目光落在皓月身後坐著的淩雪薇身上。
“今日出城賞景之人甚多,不知此時繪春閣裏還有沒有空位。”淩雪薇的聲音從轎中傳出。沉吟了半晌又道:“先過去看看罷,若是沒有,再另做打算。”
繪春閣果然人多非常,都是來一睹京中名妓風采的公子,也不乏平日裏養在深閨的千金貴婦,或戴了輕紗帷帽坐在席上,或隱在馬車內掀開一線繡簾,好奇地觀望著這些過著她們從來沒有見過卻常常聽說,過著和她們完全不同生活的美妙女子。
“小姐,”前去打探的皓月和如月回來,兩人臉上都帶了驚訝和忐忑:“今日在繪春閣,京中最富盛名的幾位花魁齊聚,所以??”
淩雪薇看了看外麵摩肩接踵的人潮,淡淡一笑:“今日天色潤朗,我們找一處臨水的草地,支起帷帳便可,順便一睹這些女子的風采好了。”說著走下車來,銀白底色翠紋織錦的羽緞鬥篷下是一襲瑪瑙紅春燕歸巢的襦裙,垂了雙股鴛鴦鈿帶,一頭青絲低挽,遍插瑁珞珠花簪子,隻斜一支縲紅珊瑚流蘇金步搖,輕輕蕩在超脫塵寰的絕色容顏之側。
皓月忙取了煙青色帷帽戴在淩雪薇頭上,又幫她整理了鬥篷上細小的褶皺。那邊盧幽姌也戴上了乳白的帷帽,與她一身橙蜜色楊柳依依的襇裙很是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