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謝恩起身,卻都恭敬地垂手而立。沈羲遙見他們如此,便笑道:“朕這一來倒把你們拘住了。”
裕王笑著上前:“都在聊些京中瑣事,自然不敢有汙聖聽。”
“有什麼,說來朕也聽聽這京中最近都有什麼趣聞。”
眾人互相看了看,趙元嶔紅了臉道“方在大家正在調笑臣的婚事??”
沈羲遙見他連脖子都紅了起來,便笑道:“這是好事,朕也有耳聞,是盧世帆的女兒,門楣不低,與你也是門當戶對。”又看了看眾人,都是年青的朝臣,多未娶妻,便玩笑道:“這是好事,你們若誰也有這般喜事,早早報來,朕準備賀禮送去。”
便有一人指著人群中的張昊天,笑嘻嘻說:“昊天兄,聽說你父親也為你訂了一門親事。可真有此事?”
張昊天之父為人頗為清高,出身世家名門,眼光極高。對待子女的教育婚配更是嚴格。尤其是長子張昊天,更是傾注萬分心血,好在張昊天不辱父親栽培,在朝中年青一輩中堪稱翹楚。
此時沈羲遙聽聞這樣的消息,不由生出好奇,一揚眉道:“哦?朕還不知此事,是哪家的女子,入了你父親的眼?”
這張昊天之父,正是吏部尚書張洪昇,向淩府提親之人。
“家父所聘,乃淩相獨女。”張昊天恭敬答道。
“淩相之女?”有人驚呼出聲,帶了不可置信。
沈羲遙一挑眉,帶了有些譏諷的笑容道:“張大人還真會挑。”
眾人皆聽出皇帝語氣中的不快,都以為是因著淩相與皇帝不和之故。張昊天也後悔起自己那般坦白,本就是八字還沒一撇之事。想了片刻道:“淩府那邊並無表示。不知父親是為何要定下著門親事。那淩家小姐在京中默默無聞,不若其他大家閨秀??”
立即有人附和道:“是啊,這淩家小姐在京中才貌皆無名,隻怕我們昊天要委屈了。”說著還拍拍張昊天的肩膀,好似十分同情一般。
一道冷冷的目光掃來,如三九寒冰,說話人一凜,打了個哆嗦,順著目光看去,隻見皇帝神色如常,端著一盞酒在唇邊,似乎想著什麼。
“皇上。”裕王見出皇帝的反常,不知何故,故輕輕喚了一聲。
沈羲遙似從冥想中回過神來,一仰頭飲下杯中酒,卻皺了眉,原來在手中端得久了,那酒早冷了去,一時間隻覺得苦澀嗆喉,心頭又是一股無名之火。心思在這片刻已轉了幾下,憤怒、擔憂、忐忑、緊張、不知所措,那酒下了喉,便也冷靜了下來。
以張家之勢,淩相難保不會不答應張尚書的提親。淩雪薇確實到了出閣之齡,淩相女兒藏得深,以往提親之人均是看上了淩家的門楣。淩相也不會委屈了女兒,才一再推辭。可如今,他與淩相水火之勢已頗為明顯,朝中人最擅長的便是站隊。自己總會掌全權,已有官員悄悄退出了淩相一派。此時張尚書的提親,不光是兒女的婚姻之事,更是官場上派係的聯姻,再加上張昊天樣貌不凡,才華橫溢,如今在朝為官又如魚得水深得賞識,淩相答應的可能性便不小了。
若是淩相允了,她便是張家人。一想到淩雪薇會嫁人,沈羲遙心裏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可是,她是女子,總得出閣。沈羲遙不願心愛之人沒有好的歸宿,可又覺得除了自己,別人都配不上娶不得她。如此十分掙紮。此時他看向張昊天的目光,已多了三分嫉妒,七分不滿了。
想了想,沈羲遙放下手中酒杯,似乎隻是隨意地調侃道:“若是昊天覺得這親事會委屈了你,不如就由朕為你指一門婚事吧。”
張昊天與眾人皆是一怔,皇帝賜婚是天大的榮耀,旁人難得。但看皇帝唇邊蓄了幾分玩笑的意味,便又不知是否可以當真。當下卻隻得拜了:“臣無德無能,不敢受皇帝如此恩德。”
沈羲遙擺擺手,卻不再說話了。隻是神色間有些須放鬆,轉了頭對裕王道:“你去準備下,等會兒與朕一同回宮吧。”
回宮路上,因年下天氣依舊寒冷,兄弟倆便乘了一輦大轎。一路上沈羲遙隻是看著轎外一晃而過的街景,默不作聲,一反常態。裕王知道皇帝此時是心裏不受用了,卻不知到底為了何事。如果是淩張兩家的聯姻,倒不至於如此。可是除了這一遭,除去今日出宮所見,再無其他。想了想道:“臣弟這次回京,見得百姓安居樂業,商賈誠信,都是這幾年皇兄輕徭薄賦的結果,百姓皆感恩戴德。”
沈羲遙搖搖頭:“今年東都遭遇水患,雖說沒有流民,損失卻也不算小。朕已免去他們三年賦稅。可是讓朕心涼的,卻是那一批汙吏,若朕早幾年發現,便不會有今年之事了。”
裕王聞此,安慰道:“皇兄莫要太過自責,不過這吏治該整頓時還是要整頓的。”
沈羲遙眼睛一亮:“你也如此認為?”
裕王點點頭道:“臣弟認為如今的考核機製還不完善,地方官員多有謊報政績,著實該再重新考核的。”
裕皇帝點點頭:“不過這要慢慢來,得從長計議。一下子藥猛了,反而適得其反。”
裕王見皇帝神色間多有放鬆,但眼眸間隱隱有心事,便知不會是因為朝中之事。皇帝私事他自然不多問,隻是心中有種隱隱的念頭,這心事,是與方才張昊天婚事有關的。
與太後共用晚膳後,兄弟倆商量了些國之要事,天色已晚,裕王便留在了清晏堂內。皇帝回到養心殿已到了往日安寢的時間,又批閱了奏章,已是不早。張德海見皇帝神色間露出倦意,便悄悄退下帶了宮女太監捧了洗漱用具進來。卻不見皇帝在案幾前。仔細尋了,隻見皇帝在寢殿裏間,背對門的方向對著龍床側一堵牆壁出神。張德海看了看,便擺手示意其他人先退在門外等候。
“皇上,“他小心上前,那麵牆上本是一付金龍逐日福壽連綿的織錦裝飾,此時織錦被掀開,露出裏麵懸掛的一副畫像。那畫看筆法是出自大家之手,旁邊還有題詩“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畫上一傾紅梅,開得恣意傲然。卻不及前處一位佳人的風華無限。那美人清逸出塵,斜倚一樹梅花,如同一縷花魂,美若謫仙。是之前皇帝臨摹的那副淩雪薇的畫像,化成甚至都未裝裱,便掛在這隱蔽之處了。
“皇上,該安寢了。“張德海瞅瞅旁邊的西洋自鳴小鍾,輕聲道。
沈羲遙點點頭,又好似沒有聽到似的,隻是盯著那畫像,幽幽道:“你說,若是她嫁了人,朕該如何?”
張德海一愣,從未聽過皇帝如此的口氣講話,但見那畫像,他又了解皇帝的心思,方知皇帝說的“她”是誰,隻是不知皇帝為何突兀問起此遭,許是今日出宮聽到什麼。可是自己又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想了想諂笑道:“奴才不知皇帝說的是哪位。”
沈羲遙轉了身,一臉惆悵,直盯著張德海:“你不知道?”
張德海見皇帝是真問,思索了下,壯著膽子答道:“皇上想聽老奴真心話?”
“當然。但說無妨。”沈羲遙又轉了身去。
“老奴鬥膽猜測,皇上是真心喜愛淩家小姐。”說著悄悄抬眼看沈羲遙的反應。隻見他依舊站在那裏,什麼話也沒說,眼神間卻露出溫柔。便又道:“隻是皇上忌諱淩家小姐的身份,不願迎她入宮。可她畢竟是個女子,總是要嫁人的。所以??”張德海踟躕了片刻,心想也許這是個讓皇帝看清的機會,便深吸一口氣道:“所以不如就促成淩家小姐一樁婚事,親自為她選一個如意郎君,能與她琴瑟和鳴,白頭偕老??”張德海說到最後,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因為他已看到皇帝臉上的陰雲,卻還是鼓起勇氣說完:“這樣一來,雖然她不能伴在皇上身邊,但是畢竟她幸福,不正是皇上最希望看到的麼。若是入了宮,那些妃嬪??”張德海沒有再說下去,他知道皇帝會明白他的意思。
“朕不是不願,是不能。”沈羲遙的語氣十分無奈,哀傷的神情在他臉上呈現。不久變成堅毅:“你說的對,可是,朕不認為這普天之下,還有人能配得起她。起碼,那張昊天不能。”
張德海這才明白了,原來皇帝是聽說了張大人向淩家提親一事,難怪如此。
“那皇上打算如何?老奴今日聽說,淩相似有應允之意。”
沈羲遙臉上浮上一個狡黠的笑容,看了看擱在梨花木小幾上的紅木托盤,道:“朕記得,柳妃有個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