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時不同,於是心下有了主意,柳婕妤那邊幫自己的父親脫罪,自己就憑著這道點心,再得榮寵。
一連幾日,柳婕妤那邊並無消息,吳貴人想,畢竟事情非常,非一時半刻可做成,自己又是求人,便也沒有催促,而是專心烹飪之事,漸漸也作出了眉目。
待到進獻糕點的那日,闔宮都是連夜製作了新鮮可口的點心,裝在考究精致的食盒之中,由各宮主位親自送去暢和堂,按位置放好,有寫了名簽,向上首的皇帝太後請安後方才退下。隻是進殿後看見還有一專門試食的太監,都是驚訝。曆來往年從未有過,都僅以銀針試探的。
這日裏試食的太監是張德海親自選出的禦膳房太監劉三寶,最精於飲饌之道,為人也極踏實勤勉,味覺出眾。這差事本是美差,畢竟進獻皇帝的東西難能有差,又都是爭寵的後宮們精心準備。隻是這次皇帝腳傷初愈,難免有些食材上的忌諱,便沒有用銀針試探,頭一遭改成試食。
旁的禦膳房太監皆道劉三寶有福,嚐的都是主子吃的好東西,張三寶卻十分謹慎,深知這試食一事非比尋常,出不了半點差池。還專門向王回春請教,皇帝此時哪些要忌口,一一用心記下。
其實各宮妃嬪哪個不知要摒棄與皇帝用藥相衝的食材,早早都打聽清楚。因此,這次的差事倒真可算得上美差。
皇帝與太後坐著閑話,多說往年遇到的珍奇美味。沈羲遙素來不貪口腹之欲,說起往年的珍奇,也隻是淡淡笑著應和太後。多數都是太後身邊的剪春姑姑答話。
“說起曆來蜜餞,還是哀家做皇後時,全貴妃做的那道雪山梅最好。”太後閉了眼,慢慢回憶著當年。
“那時娘娘您懷著皇上,自然偏愛酸食。”剪秋姑姑笑應著:“不過當年奴婢也在您身邊,那雪山梅真是世間少見的佳品。”
“可惜全妃妹妹去了之後,再沒人能做出那個味兒了。”太後唏噓著:“可憐啊。”說罷突然看向沈羲遙:“快年下了,西南那邊若無大礙,得要赫兒回來了。”
沈羲遙一笑:“已頒旨意下去了,四弟不日即可回京。”
“那就好,那就好。”太後撫著心口:“當年全妃妹妹可是拉著哀家的手讓哀家好好照顧赫兒的,哀家不能辜負了這姐妹情誼。”
沈羲遙別開眼去,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下麵一幾上那紅白相間的點心,露出不易察覺的笑意來。
劉三寶先試完了正五品以上的點心,呈與皇帝太後。正五品以上妃嬪不多,張德海朗聲報著:“馮淑儀獻金絲酥雀一盒,孟昭儀獻喜鵲登梅一盒,劉昭容獻豌豆黃一盒,秦修儀獻鳳尾抄手一盒??。。”
沈羲遙撿了其中幾樣品相頗佳的嚐了嚐,指著一盒奶油菠蘿凍對太後道:“母後嚐嚐這奶油菠蘿凍,這奶油是西洋進來的新鮮物,吃起來香滑潤口,還不膩,配了菠蘿更有一番清香。”太後看了那名簽,是柳婕妤所獻,嚐了一口笑道:“我看皇帝是愛屋及烏。”便擱下了。
劉三寶繼續試著,待嚐到一份紅白雙色的點心時,忽覺微有苦味,隱約夾雜一種甜香之氣,頓感有異,心下暗暗生疑,不敢馬虎,再取一塊用茶淨了口,又用銀匙搗開,對著亮光仔細瞧了,方才放在口中細細品嚐,之後神色便變了。
張德海見了他的舉止,知道事情有異,不覺一顆心都提了起來,趁皇帝太後沒注意走到劉三寶身旁,隻見其臉色沉下來,對著張德海悄悄道:“張總管,這點心有異。”
張德海素來謹慎,先讓他嚐其他點心,自己命小太監去請了王回春來。這才捧了茶盤換了新茶裝作無事走回沈羲遙身邊。
沈羲遙雖與太後閑話,其實餘光一直落在那道點心之上,張德海悄悄下去,劉三寶的一舉一動皆看在眼裏。見張德海回來,輕搖了搖頭,目光轉開去。
眾妃獻完糕後本是該各回各宮,但又都掛念著誰會拔了今年的頭籌,再加上以往例年其實也都是聚在暢和堂不遠處的花汀閣裏等待,這日便也不例外。
柳婕妤靠在裏麵的軟椅上,眼睛望著暢和堂方向,雖然麵上平緩看不出什麼,但一雙手卻是攥了起來。孟昭儀與一些妃嬪閑話,餘光落在柳婕妤身上,冷冷笑了笑,繼續說著些旁事。
柳婕妤出神了半晌,孟昭儀含笑到她麵前都沒有發現。
“妹妹想什麼呢?”孟昭儀挨了柳婕妤坐下,看似無意道。
柳婕妤一驚回過神來,沒有回答,隻是掃視了下其他妃嬪,問道:“怎麼沒見馮姐姐。”
馮淑儀因秋日裏染了風寒,一直沒有大好,總是好一陣壞一陣,還兼了咳嗽。這日雖是晴天,但畢竟風大,便沒有留在花汀閣裏,直接回了寢宮。
孟昭儀摸著袖口純白的狐狸毛緩緩道:“妹妹忘了,淑嫻秋日裏的風寒還沒全好呢,怎麼會在這裏吹風。”
柳婕妤迎上她一雙漆黑閃光的眸子,到底給了一個笑容:“那我待會兒可得去看看淑儀姐姐了。”
孟昭儀看著自己手上三寸來長的金鑲翡翠珍珠的護甲,也抬頭看了暢和堂方向:“今年怎麼這麼久,按說早該來報了。”
柳婕妤點點頭:“是啊,怎麼回事呢。”
暢和堂內,沈羲遙安坐在禦座上,裝作沒有注意到張德海稍變的臉色。孫三寶將其他嚐過的點心一一奉上,皆無問題,沈羲遙慢慢品著與太後扯著話,餘光卻落在了已經到了門外的王回春的投影上。
不久前張德海將那點心拿了一塊出去,王回春該是在做最後的判斷了。看著那投影向門口移動,沈羲遙露出了笑容。
“皇上,”張德海走到沈羲遙身邊,悄悄道:“這盤點心有點問題。”
王回春上前,向皇帝太後行了禮方道:“稟皇上,這點心中含一味甘草,與皇上每日服的鯽魚湯相衝。”
沈羲遙還沒說話,隻見太後臉色一變,盯著張德海:“是誰獻的?”
張德海諾諾正欲回答,沈羲遙卻笑笑:“母後息怒。”又轉向張德海:“若朕記得沒錯,這甘草與鯽魚,該是要命的吧。”
張德海大汗涔涔不敢抬頭,王回春卻是一口道:“回皇上,以皇上現在服用藥膳的情況看,沾上便有性命危險。”
“砰”地一聲,太後擲了手中的茶碗:“哪個嬪妃如此大膽?竟然謀害皇帝?”
皇帝拉了太後衣角:“母後,別氣壞了。”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當沒事?若不是這次有了試食太監,那銀針如何能測出。真吃了,出了事可了得?這關乎國體,哀家倒要看看,是誰這麼大膽子!”太後素來珍愛自己這個兒子,之前受傷已經心疼不已,罰了張德海一年俸祿,要不是沈羲遙說情,差點將皇帝身邊所有侍從全部貶去慎刑司做苦役。如今出了這般弑君之事,她如何能不生氣。如何能不擔憂。
“是哪個妃子獻的?”沈羲遙勸住了太後,問張德海。
張德海踟躕了一下道:“是吳薇吳貴人獻來的‘雪霞酪’,請皇上過目。”說著端上一珊瑚紅粉彩花卉碗,裏麵點心紅白交錯,恍如雪霽之霞,一陣香氣撲鼻而來,卻不濃烈,幽幽淡淡,十分雅致。
“吳貴人?就是那個吳晗的女兒?”太後厲聲問道。
“回太後娘娘,正是吳晗的女兒。”張德海悄悄看了一眼沈羲遙,隻見其麵色平靜,看不出波瀾。
“真是大膽,罪臣賊子的女兒,看來是心懷不滿,才要對皇帝下手。”太後已經下了定論。“來人,去把那吳薇給哀家押進大牢,陪她父親去。”太後一揮手,厲色道。
“慢。”沈羲遙抬了手,製止了下麵正欲出去的一群侍衛。“母後,”他竟掛了一層淡笑:“兒子認為,該先找吳貴人問個仔細,不該輕易下結論。”之後對張德海道:“去請吳貴人來,就說朕很喜歡她這道‘雪霞酪’,召她過來。”
張德海看了一眼太後,隻見其麵色鐵青但並未提出異議,於是緩慢退下。
“母後,兒子認為,若真是吳貴人心存怨恨要害兒子,那也要證據不是?直接這樣貿然的送她去大牢,朝中那些擁吳派的難免一番議論。”沈羲遙心平氣和地說道,仿佛要被害的人不是自己。
太後已經平緩下來:“皇帝說的對,我們就看看這吳貴人怎麼說。”想了想又對慈寧宮總管王德福道:“去把吳貴人宮裏的侍女太監也一並給哀家帶來。”
眾妃在花汀閣裏等待多時,都不見有人來傳喚,早已超出了例年來的時間,可妃嬪人數並沒有增加多少,心中都打起了小鼓,慢慢地開始低聲議論。吳貴人因是頭次參加,自然難以加入她們的話題,隻好自己站在窗邊望著宮城裏高聳的飛簷椽角,聽微風吹過銅鈴的“叮叮”響聲。窗隻開了一條縫,但北風依舊凜冽地吹了進來,吳貴人不由打了個顫,想起身在獄中的親人,心尖仿佛被人捏著般疼痛。這樣冷的天,父親他們在獄中,一定吃了不少苦。自己家怎麼說也算是世家,自祖父一輩來都算得上從小就養尊處優,哪裏受過什麼委屈。如今竟要受這牢獄之災,而自己卻還在這金碧輝煌的皇宮中享樂,心中更加難過起來。
突然有一人來到她身邊,吳貴人嚇了一跳,裝作揉眼忙拭去腮邊一滴清淚,這才看清是柳婕妤。
“你父親的事,我已經拖了家父,這幾天就會上奏。”柳婕妤看著窗外景色,小聲道:“記得你的承諾。”
吳貴人低聲答道:“謝謝姐姐,承諾的事妹妹一定做到。”之後換了笑靨道:“姐姐看,張總管來了。”
果然見張德海行色匆匆,臉上卻無一絲表情。不過他素來傳遞皇帝意思時皆如此,眾妃便沒有多想。
“吳貴人,皇帝召您過去問話。”張德海進了門環視一圈說道。
眾妃發出輕微的議論聲,畢竟大家知道這“問話”的含義,無不顯出豔羨之色。畢竟,前不久吳貴人才得了那珍奇的梅樹盆栽,如今又在“獻糕”上拔了頭籌,皇帝素來待她也算不薄,如此看來,風頭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