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13(3 / 3)

柳婕妤眼底閃過一層訝色,也有些須不甘與忌妒,冷冷看了一眼吳貴人,見她喜形於色難以言表,自然滿心厭煩,轉了身走到一旁。

吳貴人沒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反應,隻是知道自己做的雪霞酪皇帝喜歡,這是天大的好事。趕緊整了整儀容,仔細審視了身上一襲豆綠繡芙蓉纏枝連煙錦的時新宮裝,理了理鬢間如意花卉步搖上垂下的一串粉晶流蘇,這才披上胭脂紅的羽緞鬥篷,方才隨張德海去了。

“看她那春風得意的樣子,真是??”不知哪個妃嬪酸酸地說了一聲,孟昭儀咳了一聲厲色道:“這宮裏規矩還有沒有了,是誰,自己掌自己十個嘴巴。”

柳婕妤看向那個妃子,是久不得寵的一位美人,“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其他妃嬪隻得屏息靜氣,“啪啪”聲響起來,間著低沉的嗚咽,回蕩在寂靜的殿閣之中。

吳貴人進了暢和堂就發現有些不對,自己宮裏所有的侍女太監皆站在一旁,甚至貼身的彩鵑也在。因獻糕眾妃都是親力親為,加之之後都在花汀閣相聚,自然少帶侍女,她便留了彩鵑在寢宮中打點其他事情。此時全部到齊,看來有點問題。再看看,竟還有太醫院院判王回春,心裏不由打了個突。

行了禮,卻不見皇帝或太後“免禮“之音,這讓吳貴人十分意外。不過還是恭敬地跪在下麵,等著皇帝“問話”。

“吳貴人,這道雪霞酪幽香清雅,不知是什麼食材所製,如何製成。”張德海站在吳貴人不遠處,端了那盤酪問道。他這些,自然是代皇帝問的。

“食材很簡單,取新鮮芙蓉花,去心,去蒂,以甜湯焯之,再與甘豆腐同煮,便可成了。”吳貴人仔細地回答。這道點心做工十分簡單,輔料皆是普通調料。隻有新鮮芙蓉,在這冬天裏難尋而已。

“哦,如此看來,做工倒不複雜。”張德海瞄了一眼沈羲遙,見他沒有吩咐,便又問道:“這甜湯與甘豆腐,是什麼所製啊?”

吳貴人想了想倒:“甜湯是蜂蜜、香草、雪花糖,混合了水果榨出的汁熬製的。”停了下又道:“甘豆腐是在做豆腐時加入了蜜瓜汁、雪花糖、香草。這樣才去了豆腐的原味,換成甜味。”

“就沒有甘草?”問話的竟是一直坐在上麵的太後,此時她一改往日慈祥端莊的形象,而是十分嚴厲。

吳貴人一怔,仔細想著,那食譜十分簡單,她斷定絕沒有甘草一味,便稍仰了頭肯定地答道:“回太後娘娘,沒有甘草。”就在那抬頭的一瞬,她看到沈羲遙別有深意的笑容。

“張德海。”太後隻是喚了一聲,張德海已經快步走到吳貴人身邊,俯下身小聲道:“貴人再想想,真沒有甘草這一味?”

吳貴人此時已經知道喚自己來不是因為皇帝喜愛那道雪霞酪,而是有其他她不知道,但絕對可怕的原因。她見這陣仗,心中已經怯起來,但還是鎮定地將那食譜前後回憶了幾次,確定絕沒有甘草一味時,這才迎上張德海的目光:“真的沒有,張總管。”

沈羲遙突然開了口:“那芙蓉花是從何而來,這時節,是沒有的吧。”

吳貴人心頭又是一緊,緩緩道:“芙蓉花是臣妾的侍女彩鵑尋到的??”還未解釋完,彩鵑已經跪在地上:“皇上饒命,那芙蓉花,是奴婢從培花司裏偷偷采的。”

吳貴人大驚:“彩鵑,你不是說??”

那名叫彩鵑的侍女深深地低了頭不再出聲,沈羲遙倒似來了興趣般問道:“詳細說來。”

彩鵑這才慢慢訴說:“回皇上,我家主子想做這道雪霞酪,但是時值冬日,哪裏來得新鮮芙蓉。其他主子可以請親眷在外找尋,可我家主子??”她小心地瞄了一眼吳貴人,見其一臉驚愕,繼續道:“可我家主子的親眷現在都在大牢,主子又不敢向皇上說情,一直愁眉不展??”

“彩鵑,我何時說不敢向皇上說情??”吳貴人大為震驚,雖說彩鵑她帶進宮的貼身侍女,知道家中之事,自己想向皇帝說情,還是彩鵑攔了下來,說什麼皇帝不讓您知道,您一定要裝著不知。如今卻??

“皇帝問的是這侍女,你多什麼嘴。”太後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冷冷傳來:“你接著說。”

“奴婢見主子著急,食材一直都是經我的手。那日遇到培花司的小六子,他無意中說起今年特從郴州火窖裏培了芙蓉,剛以快船運至宮裏,修剪完就會呈給皇帝。往年都隻有茶花和蘭花的。”彩鵑頓了頓:“不過小六子並不知道我家主子要芙蓉做食材,奴婢倒是記下了。”

“你倒挺忠心。”沈羲遙笑笑,抿了一口茶。

“之後我告訴主子托了人在京中采辦到了,自己悄悄去了培花司,那裏夜間隻有一個守花人,我趁起打瞌睡,悄悄摘了幾朵。”彩鵑這才說完。

張德海臉色有些不好看:“這培花司越來越不像話,幾朵花不見了,竟也不管。”

“幾朵花而已,朕看送來的花卉倒也雅致。”沈羲遙輕描淡寫,倒惹了太後一個白眼。“不過,”他突然話鋒一轉:“這也算得上盜竊之罪了。”

彩鵑一聽頓時大汗涔涔,偷盜皇家之物的罪名不大不小,可是這芙蓉可算皇帝的禦用之物,若大的論起來,可是要命的。頓時以額觸地,正要求饒,卻聽見吳貴人帶了哽咽的聲音:“皇上,求皇上開恩。彩鵑是為了臣妾好,才去做這樣的事的。懇請皇上饒恕她吧。”

沈羲遙輕輕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悲憫與嘲諷,不過很快換了笑意:“朕還吝嗇這幾朵花不成。忠心可表。”又給了張德海一個眼色。

張德海立即問:“彩鵑,你說那些食材都是你一手經辦,裏麵可有甘草一味?”

彩鵑仔細想了想,不敢看吳貴人的眼睛,小聲道:“有的。”

這二字一出,對吳貴人言不啻一個晴天霹靂。“什麼?你說什麼?我什麼時候要過甘草?”吳貴人有些瘋狂。

彩鵑卻沒有理會吳貴人的反應,隻是輕聲說道:“有一味甘草,還是我親自去禦膳房要的。當時禦膳房的劉福還說,皇上每日用的藥似乎與甘草相衝,讓我告訴主子,別出了差錯。”

吳貴人已經是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看著彩鵑,嘴裏嚅嚅卻沒說出半個字。

“那你告訴你家主子了麼?”張德海繼續問道,太後此時也向前傾了身子。

“告訴了??”彩鵑的聲音細若蚊哼,後麵的話還沒有說,吳貴人已經撲上來卡住了她的脖子:“你撒謊,你撒謊,我什麼時候要你領甘草,我又何須你來告訴我甘草與鯽魚相衝??”立即有侍衛上前拉開吳貴人,並守在兩邊。

“這麼說,你是知道甘草與鯽魚相衝了。”太後冷冷道:“皇帝每日要以鯽魚湯入藥甚少人知,隻說是與藥材不合。看來你知道的不少嘛。”

彩鵑顧不上撫弄被吳貴人卡紫的脖子,輕輕咳了兩聲,以極鎮定而冷漠的眼神迎上吳貴人幾乎要吃了人的眼神:“小姐,那日領回來我告訴了您,您說您知道。甘草是做其他點心用的。”吳貴人一怔,還沒反應過來,正竭力回想自己是否真的讓彩鵑去領過甘草。她這樣一說,正要符合,彩鵑卻話鋒一轉,帶了哭腔道:“昨夜您做酪時隻有我在您身邊,當時您煮芙蓉時要加甘草,奴婢拚死相攔,說萬一被查出,可是弑君的大罪。您說曆來都是銀針探毒,甘草又不是毒物,還說若是皇上現在中了毒,那老爺的案子一定能拖到年後了,還說您找了人打點,與老爺說好了這事。若是皇帝出了意外,老爺與在西京的楚王關係甚密,已經告知,裕王在西南生死難測,魏王在江北一時也難以動作,到時朝中人擁立楚王,他還能得到高位??”

“你??”吳貴人氣的臉色發青,一隻早已失了血色的手直指著彩鵑:“信口開河,我何時??”

她話還沒說完,太後已經怒不可遏,蹭地站起身來:“住嘴!哀家是明白了這吳晗的賊子之心,難怪他入了獄還狂妄,拒不交待,原來在這。來人,給我將這謀害皇帝的罪臣之女拖出去,亂杖打死。”

“慢,”沈羲遙緩緩起身,走到吳貴人麵前,吳貴人隻見一片刺眼的金黃,鮮紅的團龍紋延綿不絕,那做成龍眼的黑曜石泛著冷光,她垂了淚,聽見沈羲遙對旁人吩咐傳培花司和禦膳房的人來,又讓去取吳貴人做點心的用具。吳貴人突然抱了一線希望,以為皇帝是護著自己的,卻聽見沈羲遙極輕極輕的聲音,仿若天邊飄來:“弑君,可是要滿門抄斬的。你全家,這次是躲不過了。害人之心,終會害了你自己。”還有冷冷的笑,寒到人心底去。

吳貴人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的父親就算是以瀆職之罪論處,最多也隻是解除官職沒收家產貶為庶民回到原籍去。那導演了這一出戲的幕後之人真正想要的,是她全家的性命。而那幕後之人,不是其他什麼妃嬪,就是眼前這個坐擁江山的人—沈羲遙。

為什麼呢??吳貴人大笑起來,放肆而無忌憚,自己真傻,真傻,淩雪薇安然歸來了,據說是被人相救。而她該出事的那幾天,皇帝正好“不在”,還不能說明麼??自己母親進宮,怎麼可能是因為皇帝喜歡自己,自己都明白,卻還自欺欺人。她送母親離開時那遠遠一閃而過的金黃,該也是他,暗中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吧,或者,根本就是他安排了一切。待會到的培花司太監、禦膳房太監、自己宮裏做點心用的器具,都不過是個過場而已。甚至彩鵑,這個跟了自己十幾年的侍女,都被他收買了??心寒啊??心寒。

他竟為了她,謀劃了這麼精彩的一場戲,用朝堂之上的權術來對付後宮,而目的,隻是為了為她報那差點送了命的仇??這樣的感情,她都不知道,他,值不值啊??

吳貴人沒有再說話,隻是看著張德海盤問幾個太監,看王回春和孫三寶仔細檢查那製作的器具,還有一直垂著頭,流著淚的彩鵑,震怒難平的太後和氣定神閑的皇帝,淡淡地笑了。

一切下了定論之後,吳貴人與其家眷自然是以弑君論處,還冠上了謀逆、瀆職、貪汙等等罪名,最終判為誅滅九族,三日後行刑。

吳貴人被拖下去的時候,仔細地看著沈羲遙,清晰而溫和地說道:“皇上,您??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