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11(3 / 3)

淩雪薇笑笑,沒有回答,隻是給自己也斟了一杯:“既然想一心一意去做,便是有千難萬苦,也不足為懼的。”

淩相沒有再說什麼,隻是端著茶碗,目光落在了遠方群山之上。

落日的餘暉灑在這間普通的小院裏,滿地柔光。

“明日我們就回家去。”許久,淩相緩緩道。

淩雪薇的笑容在那一刹那有些失神,不過還是點了點頭,略有悵然地道:“是啊,是該回去了。”

雖是前一晚夜半受的傷,但到了次日清晨,由於太醫囑咐須靜養三日,便罷了朝,改在禦書房裏會見群臣。待一一聽完奏報,眾臣退下,沈羲遙又留了幾位肱骨之臣,慢慢商議著一些國事。待全處理完,已過正午,於是吩咐傳膳,攜幾位大臣一起移駕開雲鏤月殿。

由於朝事時必是穿了龍袍,群臣也是正式的朝服,難免累贅。沈羲遙便先回了養心殿更衣換藥,眾臣也在開雲鏤月殿內等候。

開雲鏤月殿位於禦花園飛龍池邊,站在青玉平台之上能遠遠看到隔岸內廷搖曳的宮柳,即使秋日,依舊有著碧色的枝葉隨風飄擺,甚是柔美多姿。宮內一些奇花佳木為保四季常青,便引入溫泉水澆灌,倒也有些成效。

此時,淩鴻漸站在平台之上,幾位大臣三五而聚聊些俗事,泰半都是年過半百的老臣,隻他一人尚年輕。

“淩大人,令尊的病近來如何?好幾日都沒有上朝,我們都很擔心啊。”是工部尚書陳於福。他這樣一說,道引來其他眾人的附和。

“眾位大人,家父病日漸好轉,不過禦醫說需靜養,故不能會見各位大人,還請諒解。”淩鴻漸笑道:“不過相信再幾日就能好了。”

“那就好啊,朝中不可一日無淩相啊。”說此話之人身材瘦削,一雙利目透出陰鷲的光芒。是吳貴人的父親。

“吳大人此話差矣。家父雖不在朝上,但依舊有各位大人,都是皇上的肱骨之臣。更何況,還有皇上在,怎能說不可一日無家父呢。”淩鴻漸正起麵色嚴肅道。

那吳大人“嗬嗬”一笑:“我的意思,不過是淩相在群臣中的地位無人能及。”

淩鴻漸笑笑:“我們每人各司其職,每個人都非常重要的,吳大人。”

吳大人又要說什麼,淩鴻漸看見遠處明黃幟傘一閃,秋陽下十分醒目,忙對眾臣工道:“聖駕到了,各位大人一起進去吧。”

於是都邁了大步在殿中按品階站好,吳大人有些悻悻,但依舊是跟上了眾人。

沈羲遙換了一身雨過天青玄色章紋的常服,雖是正午,但在水邊,故還是加了一件明黃織錦的短卦,鑲一圈油亮光滑的黑貂毛。許是換了藥舒服了些,他顯得神采奕奕,笑著坐在上首,一揮手示意群臣就坐。

先有麵貌淑麗的宮女獻上獅峰龍井,便上了幹果蜜餞,畢竟是普通的賜宴,皇帝看起來心情又極好,群臣便也放鬆了些,品茶閑話,好不熱鬧。

之後上了餑餑二品:栗子糕、豆沙卷;醬菜二品:甜酸乳瓜、甜合錦,又有前菜四品:喜鵲登梅、薑汁魚片、五香仔鴿、辣白菜卷;膳湯一品:一品官燕和禦菜四品:砂鍋煨鹿筋、雞絲銀耳、桂花魚條、八寶兔丁、玉筍蕨菜。

宮內飯菜到底比眾臣家中小廚精細,不過卻不會依了每個人的口味。便才準備了稍多。群臣倒是吃得開心。最後上了應時水果拚盤一品與香茗珠蘭大方。皆乘在粉彩萬壽餐具中,典雅大方。

沈羲遙與近身的幾位大臣閑聊著,不過是收成民生。好在西南戰事將盡,這一年又是豐年,便也其樂融融。

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沈羲遙看著下麵與陳大人低語的吳大人道:“吳晗,近日家中可好?”

吳大人沒有想到皇帝會突然這樣問,忙站起身恭敬地答道:“回皇上話,家中一切安好。”

沈羲遙笑笑,眼神裏帶了溫和:“吳貴人近日似乎有些念家,擇日讓你夫人進宮陪陪她。”一臉溫柔,眼睛裏都是笑意。

吳大人一怔,心裏登時樂開了花,這樣看來女兒所受皇寵非常。畢竟讓家眷進宮探望可是少有的恩賜,連忙拜謝皇恩。周圍也響起了嘖嘖之聲,有女在宮中的其他大臣豔羨非常,但不宜表露,隻是看著吳晗的目光略帶了些稍許敵意。吳晗卻不以為意,一臉得色。

沈羲遙沒有再看吳晗,而是輕輕擺擺手,端起一盞茶喝起來,淩鴻漸不經意地抬頭,正巧看到皇帝眼中一閃而過的寒光,唇角蘊著一層笑意。

杏花春館內暖意濃濃,到處是緋粉嫩杏的顏色,懸了水晶製成的五彩宮燈,鋪了玫瑰紫繡滿園春色的波斯毯,燃了惹人沉醉的百花髓,置了粉彩杏林春燕的用具。鏤刻百子的檀木大床上展開連綿不斷的“事事如意”的玫紅色錦被,淺銀的如意團紋百轉千回,流光溢彩蔓延開去。牆上掛了四幅花鳥,繪出四季芳香。

吳貴人緊張地坐在銅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這是皇帝第一次真正的翻她牌子,也是她第一次來到杏花春館。此時顧不得好奇看四下擺設,隻是在意自己的妝扮是否能討得皇帝的歡心。

看著鏡中的自己,吳貴人不知為何想起了第一次與淩雪薇相見的情景,滿室燭光搖搖曳曳,令那回憶有些不真實起來。

吳貴人是在及笄禮上與淩雪薇相識的,按京中達官家的習俗,及笄之日女子要在寺廟內齋戒三日。很巧,那日她倆都被送進京南郊的玉禪寺中。京城四周多寺廟,玉禪寺地處偏僻,不算知名。淩家正是看中這點,才將淩雪薇送至此。而吳家,則是當年寺中有位吳薇的遠房叔父,女兒家畢竟年幼,有人照料自然更加放心,便才送了去的。

玉禪寺地處山間,四周皆是百年巨木,隻有一條小道通往,少有外人,極幽靜。那年隻她們兩人,住在同院中,自然混得熟了。吳薇永遠不能忘記第一次見到淩雪薇的情景。她早到,母親帶了下人已回府去了,她便和貼身的丫頭在槐樹下玩耍,還是早春,沒什麼花草,卻四處都是草木的清香。她們隻得摘了些葉子擺著玩。淩雪薇進來院前,先有三四個仆從抬了大箱鋪蓋用具等物,看去精巧無比。因有陌生人來,吳薇心裏害怕,忙拉了小丫鬟的手躲在了樹後,可又耐不住好奇心,便探了半個頭悄悄望著。之後,滿山清涼的日光下,一個貌美端莊的女人牽著尚年幼的淩雪薇的手,走進了這間小小的院落。

那一刻,吳薇隻覺得滿園的花都開了。

月白繡蘇繡櫻花漫天的對襟儒裙,挽起的發辮上米粒般大小的珍珠攢成團花,難得的是那珍珠皆淺粉的顏色,與裙擺上的花朵遙相呼應。可是這一切精致的物件都遠比不上小女孩皎如明月的雙眸,比不上如破春風的眉眼,比不上清雅優柔的氣度。

好似從雲端走下來的小仙女。又似精致的玩偶一般。

吳薇不禁想起自己身上那件玫瑰色裙裳,印染了尋常的緋色大花。還有自己纏著母親做的金簪金釵。本來愛不釋手的一套衣飾,此時她隻覺得俗氣。不由抿了嘴,安靜地躲在樹後,看那粉雕玉琢般的人兒走進右邊的廂房,這才慢慢出來,走回自己左邊的房間。

想到此,此時的吳貴人咬咬牙,拿起妝台上一枚犀角梳子梳著鬢間垂下的長發。今夜,她刻意放棄了她所鍾愛的豔色服裝,而是挑了一套淺碧色妝錦麵縐紗隱花裙,那碧色如流水般柔和,配了一對月白色鴛鴦玉帶垂在身前。高挽發髻,斜插玳瑁珠花簪子,梅花流蘇金步搖,垂一縷如墨發絲至胸前,簪一朵粉色海棠絹花。她本稱得上美人,這樣妝扮起來,別有一番清麗之姿。

而這樣一身妝扮,則是淩雪薇下江南前,她去淩府做客時看到淩雪薇穿著的一身妝扮。

吳貴人想,皇帝該是喜歡這樣的打扮的。就如同,皇帝喜歡淩雪薇一樣。

果然,皇帝進來之後就誇她的服色溫馨,眉眼間皆是喜愛。隻是那目光不是停在她麵上,而是透過一切,落在虛無的遠方。

“皇上,”吳貴人不著痕跡地偎了過去:“臣妾做了些點心,想請皇上品嚐。”

沈羲遙笑笑,隨手拿起一本書:“沒想到貴人竟還會下廚。”之後翻看起來,卻不再理會。

吳貴人努力浮上一個極賢淑的笑容:“這是臣妾從一位好友那裏學來的,她府上講究吃食,嚐過之後甚是喜愛,便央了她學來。這次聽聞皇上受了傷,想到那點心清甜可口,也許皇上會喜歡呢。”

“哦?”沈羲遙眉毛一挑,仿佛突然來了興致:“那朕可要嚐嚐。”

吳貴人麵上笑意更勝,輕擊兩掌,便有侍女端上一盤酥來。

沈羲遙看著那酥金黃鬆脆,散出淡淡的香蕉的清甜,一口咬下,果然佳妙無雙。

“不錯,薇兒辛苦了。”沈羲遙一揚手,張德海上前。“賞吳貴人珍珠一斛。”

吳貴人拜謝下去,並不著急起身,而是仰了臉看著眼前的皇帝,那海棠下的粉麵就正對了皇帝的眼。

沈羲遙一怔,伸出手去,卻感到腳上一陣刺痛,眉頭皺了起來:“張德海。”

張德海看到皇帝麵色,便知傷痛又襲,隻得帶了歉意的笑對吳貴人道:“吳貴人,皇上需換藥了,還請貴人暫時回避。”

吳貴人麵色稍變,但還是盈盈起身:“皇上,臣妾在外間等候。”

沈羲遙點點頭,看著吳薇出去的背影,突然道:“你回宮去吧。明日你母親進宮朝見,你們說說體己話吧。”又吩咐張德海:“明日吳夫人進宮,找個得力的伺候在旁。”

吳貴人知道這是天大的恩寵,忙轉身叩拜,心中受用極了。但見沈羲遙淡淡的神色,目光落在她麵上,久久沒有移開,半晌才道:“你居偏殿,難免還要見主位。不如就與令堂在水榭閣相見吧。也好多敘敘。”

吳貴人沒有想到皇帝竟如此為她著想,不由有些飄飄然來,但還是忍住了麵色,再次施禮告退。

看著她慢慢退下,沈羲遙看著一旁的張德海:“都安排妥當了?”

張德海上前一步,悄聲道:“回皇上,都安排好了。奴才安排多順在閣中,另外,那水榭閣一側有隱蔽之處,奴才也讓玉秀藏在那裏了。”

“這兩人可靠得住?”沈羲遙把玩著手上一塊玉佩,好似隨口道。

“是奴才親自調教出來的,皇上大可放心。”張德海正色道。

沈羲遙點點頭:“不錯,一定要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