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09(3 / 3)

沒有多想,霞兒收回思緒迅速補完了那件裙子,看著那斑血跡,又看看已經漆黑的天色,霞兒決定等到清晨再洗。將裙子掛好躺在床上,霞兒卻沒有立即睡著,卻一直盯著那件裙子。

霞粉的顏色由深至淺從裙擺處向上延伸,一枝滿繡了牡丹碧桃的枝幹從下斜延至腰部,還有兩隻栩栩如生的喜鵲翹著長長的尾巴,仿佛在朝對方“嘰嘰啾啾”地報送著春來的喜訊。這樣一件裙袍,再加上雲錦的質地,換做任何女子都必將當做最珍貴的收藏。這是淩三公子在上一年元夕時送給其妹的禮物,淩雪薇向來多喜素色,穿上這件時令所有人驚為天人。魅而不俗,豔絕塵寰。

霞兒想,自己沒有小姐那般如仙容貌,但若是有這樣一件裙衫在身,一定會添色不少,也能引得對麵公子凝視片刻吧。想到此,她再睡不著,帶了小女兒的心態,又點亮一室燭光,在鏡前仔細勻麵梳妝,又換上了那件裙子,挽了風流別致的飛燕髻,帶了一朵胭脂色牡丹花,一支紅珊瑚瓔珞流穗珠珞,顧鏡自賞,鏡中人果然換了一幅模樣,雖有些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但也嫵媚動人,別有風韻。

若是能穿著這樣一件衣裳,在波光搖曳的春日湖邊,與那位公子站在搖曳柳絲之下,哪怕隻是片刻,也是生命中最美的回憶了吧??

風緊起來,挾雜了焦味與火星,伴了“劈劈啪啪“的聲音,空氣裏充滿了不正常的炎熱,有驚恐的聲音撕心地喊到:“著火啦!著火啦!“??

風吹來不正常的炎熱,沈羲遙心中一緊,西邊有上下躥動的明亮,看來那群歹人是想將他們都燒死在這偏僻的客棧之中。還帶了其他的人陪葬。

窗外突然閃過兩個黑影,在門邊停了下來。沈羲遙屏了呼吸,輕輕將手中藥丸服下,悄悄站在了門後。

“吱呀”一聲,門被緩緩推開,兩個黑影躡手躡腳走了進來,有寒光在他們手間暗暗閃出。沈羲遙看著他們小心地走到床邊,舉刀就砍,若真有人在那床上熟睡,這一下定是魂飛魄散了。

隻有“嗙”的聲音 傳來,又有“咚”的一身,什麼東西倒在了地上。

為先的那人疑惑的轉身,卻見跟在身後的人不知蹤影。夜黑漆漆的,外麵還有腳步聲和哭喊聲,窗上有明滅的紅光,大火已經燒起來了。

突然脖頸中一涼,什麼東西在夜色中一閃而過,有滑膩的液體留了下來。那人最後看到的,是如同神祗般的麵孔下,一把淌了鮮血的寶劍??

沈羲遙看著躺在地上的兩個人,有些厭棄。沒有智慧隻會蠻幹的敵人是不足為懼的。更何況他從小所受的格鬥教育,更是常人無法企及。

外麵越來越熱,沈羲遙沒有再看那兩人一眼,轉身而去。

客房裏,霞兒顯然被嚇壞了。火已經大起來,來不及換回自己的衣服,必須去叫醒小姐,趕緊離開。

在門口,霞兒遇到了何郎中。“先生,這??”霞兒驚慌地看著他,不知所措。

“快去叫醒你家小姐,那邊火小一點,也許還來得及。”何郎中也同樣焦慮。

淩雪薇的房內,一個暗影站在床邊,外麵的火光似乎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他仔細端詳著因服了藥物而沉沉睡去的淩雪薇的麵龐,在欣賞,又在猶疑。

此時,門外走進另一個身影,用如同雪上上的寒冰般的口氣質問道:“你在做什麼。”

那暗影回頭,正是那群人的帶頭大哥。而這個走進的人,也正是沈羲遙。

“你怎麼在這裏?”那為首之人有些驚訝,但又笑起來:“看來他們沒有找到你。”

“不,他們已經被我解決了。”沈羲遙的目光同樣落在了淩雪薇的身上。她睡得很熟,恬靜的麵龐上還帶了微微的笑意,似乎做了什麼好夢一般,根本不知道自己身邊出了什麼事,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

“她真漂亮,殺了她,太可惜了。”那為首的大哥淡淡道:“但受人錢財,替人消災,我還是得殺了她。”

“你殺不了她的。”沈羲遙同樣淡然道:“因為我在這裏,任何人都不能傷害她。”

“哈哈”那為首大哥朗笑起來:“即使我不殺她,”他看看外麵火光四起的天:“你們也走不出去了。”

沈羲遙的眉頭皺起來,他此言不虛。外麵的火勢極其凶猛,現在已經刻不容緩。要麼說服眼前人放棄,要麼與他搏一場。說服顯然不易,隻有走另一條了。

長劍從劍鞘中緩緩拔出,沈羲遙歎了口氣對眼前人說:“你要殺她,我要救她,那我們就看誰更厲害了。”

為首男子也換上了認真的神情,將腰刀拔了出來。

兩個人就這樣在這個房中對峙著,卻沒有人先動手,隻有如刀的目光在空中劃過,一室的空氣似乎凝結了起來。

“啊”一聲尖叫,是剛趕到門前的霞兒。屋內的兩個人她隻認識那位翩翩的公子,而小姐床邊站的粗陋的漢子,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兩人一驚,同時看向霞兒。她豔麗的服飾和精致的裝扮,在火光中有著神秘而詭異的妖媚。

說時遲那時快,另一個身影快速地閃到淩雪薇身邊,何郎中的臉在夜色下有不正常的潮紅,文弱的手臂舉起一方石硯,要狠狠向那為首大哥砸去。

而床上的淩雪薇,也咕噥了一聲,似要醒來。

就在此時,那為首男子已經發現身後異樣,舉刀便要向床上的淩雪薇砍去。何郎中一個縱身擋在前麵,被寒光傷了身體。

“公子,快??”何郎中喊著,不知何處來的力氣,將那為首男子使勁抱住向後逼去,他瘦弱的臂膀在那厚實的肩膀上更顯纖細,還有很多的血順著臂膀流了下來。霞兒見狀也飛奔而去,使勁拖住那為首的男子,同時也拿起了方才何郎中手上的硯台,欲向為首男子頭部砸去。

淩雪薇翻了個身,卻沒有醒來。

早先何郎中多開的那副藥裏加了些安眠的材料,她才能在如此混亂的形勢下沒有被驚醒。

沈羲遙深吸了口氣,閃動著手中的名劍,對何郎中斷喝一聲:“閃開”,向那為首的男子刺去。力道之猛,直接貫穿了為首男子的胸膛。

血,緩緩淌了下來,為首的男子看著自己身上突然出現的洞,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而他身後的何郎中也未鬆手,就那樣直直抱著為首的男子,一起仰麵倒下。

“為什麼,不是讓你閃開的麼?”沈羲遙衝上前去,看著何郎中,不可置信地質問道。

“公子,他傷及我要害,也活不了多久了。”何郎中一直沒有鬆手:“我怕鬆了手,他對小姐不利??”他咳了咳:“你的腳傷,難免移動有所遲緩??”一縷鮮血順著何郎中的嘴角流下,他吃力地笑了笑:“快帶他們走,用濕的手巾,護住口鼻??”他的眼睛漸漸失了光彩:“快??快??來不及??了??”頭歪了下去,卻帶了淡淡的笑容。

“先生??先生??”霞兒已經撲上前去,哭叫著:“先生,您不能走啊??”

沈羲遙默默看著已經失去呼吸的何郎中,內心百感交集。可是此時不是哀悼之時,外麵已經傳來一些坍塌的聲音,這客棧是木製的,經不起大火的摧殘。

“快,叫醒你家小姐,我們快離開這裏。”沈羲遙一把拉起地上的霞兒,推她至床前,自己一把將掛在窗邊的淩雪薇的外袍扔給霞兒,撕下自己的袍腳,用房中的清水浸濕,蒙在麵上,又準備了同樣的兩塊,打開門,外麵火光衝天,令人戰栗的熱浪一陣陣傳來,有火光中掙紮的人影,一切好似阿鼻地獄一般??

淩雪薇從朦朧中醒來,看到的先是霞兒驚慌恐懼的眼神,沾血的衣袍,低頭,地上躺了兩個男人,其中一個她認得,是救她性命的何郎中,另一個粗壯而麵惡的男子她不認識。此時這兩人已經失去了呼吸。門邊還站了一個蒙了麵的男子。這一切讓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她嚇了一跳,卻也立即發現了外麵衝天的火光,意識到了現在危險的處境。

“小姐,”霞兒帶著哭腔欲解釋什麼,門邊的沈羲遙見淩雪薇已醒,一個箭步上前:“快走,來不及了,出去在解釋。”他的聲音已經因為傷勢與炎熱變得沙啞,顧不上淩雪薇迷蒙的神情,將另兩塊浸濕的布塊遞給霞兒和淩雪薇,“快蒙上,我們要衝出去了。”

客棧的走廊上已經熾熱無比,大火如同一頭凶殘而饑餓的猛獸張開了大嘴,要吞噬一切。

沈羲遙拉著淩雪薇和霞兒向前跑著,還要躲避不時下落的燒焦的木塊、瓦礫。火星在他們身邊飄散,淩雪薇在沈羲遙與霞兒之間,跌跌撞撞跑著,一頭長發迎風飄散開去,襯得她的麵龐蒼白至極。

突然,手上一沉,身後有坍塌的聲音,還有霞兒的呼喊聲。沈羲遙攥緊了淩雪薇的手,但慣性還是讓他向後退了半步。

身後木製的長廊地板已經坍塌下去,霞兒一腳踩空,若不是被淩雪薇拉著,已經掉進了下麵的火海之中。

“小姐,”霞兒大半身子已經懸在空中,猛烈的風助長著火勢,從上向下看去,一片肆虐的火光。在那鮮紅得令人懼怕的光芒中,房屋在扭曲,從它張開的大嘴間,所有東西都被火苗包圍,還不時傳出物體斷裂的聲音。

“霞兒,抓住我。”淩雪薇趴在地上,一手緊緊攥著霞兒纖細的胳膊,另一隻手則被沈羲遙緊緊拉住。

“小姐,放開我,放開??”霞兒的臉上都是恐懼,可是逐漸傳來的“哢啪哢啪”的聲音,也預示著這裏的地板不久也會塌陷。

“不,霞兒,你抓緊握。”淩雪薇說著使著勁,試圖將霞兒拉回來。

“小姐,放開吧。”霞兒看著地板已經出現的縫隙:“霞兒今世不能再服侍小姐了,但霞兒永遠記得小姐的好。會保佑小姐的。”她說著笑起來,對著淩雪薇身旁另一個使勁的人道:“公子,請你務必救小姐出去。”說完閉了眼睛,鬆開了自己的手。

淩雪薇沒有抓穩,眼看著霞兒掉落進那個張開了大口的火獸之中。她絢麗的裙袍如同綻放的豔麗之花,瞬間消失在明亮的大火之中。

“啊??”淩雪薇發出嘶聲力竭的一聲呼喊,人倒在了地上。

沈羲遙也是驚訝和震撼不已,可是時間緊迫,他一把抱起地上的淩雪薇,欲向外衝去。

腳上的疼痛又一次傳來,沈羲遙踉蹌了下,他懷中的淩雪薇似乎感受到了什麼,掙紮起來。

“公子,你受傷了,我自己走。”淩雪薇垂了眼簾,手緊緊捂著敷在口鼻處已經不再潮濕的布巾。

沈羲遙點點頭,但還是沒有放開一直抓著她的手,一同向樓梯處跑去。

腳越來越痛,沈羲遙咬牙忍著,一定要出去,出去了,怎麼樣都好了。

樓梯已經燃起了大半,整個客棧已經向一邊塌陷。樓梯已經不能再走了,可是兩層的樓,又該如何逃脫呢??

火勢越來越大,嗆人的濃煙直衝上天,半天天際都被這熊熊大火映得通紅。外麵傳來鼎沸的人聲,夾雜著哭叫、驚呼,還有大聲呼喚救活的嘶聲裂肺的叫喊,如同人間煉獄一般。

沈羲遙看著周遭濃密的煙塵,護在麵上的濕帕早已沒了水分。淩雪薇已被濃煙嗆得有些昏沉起來,他自己也是不住地咳嗽,甚至連話也說不出。可是,此時他還能保持清醒,知道必須而且立即地找一條出路,不然,今日他們都得葬身這火海之中。

客棧是木製的結構,不是傳來坍塌的聲音。沈羲遙強拉著淩雪薇,好容易找到一處煙塵較少的地方,但是腳下的地板也已經熾熱起來。前方是客棧後院的馬廄,後麵是隨時倒塌的樓板。沈羲遙心一橫,估摸了下這二樓與地麵的距離,狠了心,搖了搖身邊已經開始踉蹌的淩雪薇,正要開口,隻見淩雪薇四下看了看,似是穩住了心神,對著他道了一聲:“公子。”兩人看著對方同樣決絕的眼神,異口同聲用已經嘶啞的聲音道:“我們跳下去。”

言罷,兩人相視一笑。沈羲遙一腳踹斷了護欄,他回頭看了淩雪薇一眼:“我先下去,然後接你。”說罷一個翻身,人已落在了地麵之上。隻是沈羲遙沒有立即起身,而是半跪的姿勢,半晌才慢慢站直了身體,朝著站在二樓的淩雪薇點了點頭,微笑掩飾了他緊皺的眉頭。

“跳。”他大喊一聲。

淩雪薇看著下麵的男子,身後已經是再也無法忍受的熾熱。她一閉眼,縱身跳了下去??

那抹纖柔的白色落下的時候,沈羲遙的腳上傳來錐心的刺痛。可他還是躍前一步,接住了那個纖弱的身體。

兩人在地上翻了幾個滾,都躺在空曠的場地裏大口的喘起氣來。

“多謝??公子??”淩雪薇說完,眼睛緩緩閉上了。

天空一道刺目的白光,“轟隆”一聲,大雨就毫無預兆地傾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