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山回路轉不見君
沈羲遙抱緊了懷裏的女子,大雨“劈啪”地打在身上,他們都覺得很冷。淩雪薇經曆了這麼多驚嚇,在之前已經昏了過去,此時身體不停地打著寒戰。淩雪薇出來時僅穿了輕薄的睡袍,此時更是耐不住秋日的寒雨。沈羲遙自己也被澆透了衣衫,此時也是一陣陣寒意湧上。但他已顧不得自己,腳下一跛一跛地找著人家,懷裏的軀體越來越熱,看起來是發起燒來了。
沈羲遙知道淩雪薇的傷勢未好,經不得顛簸與驚嚇。此時該是凶險起來。隻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隻有找個人家,把淩雪薇安頓下來。算日子淩相明日該能到達,他也要趕回京城,畢竟,此行慎密,更何況也不能稱病連日不上朝。至於那決堤一案,他相信淩相能給他查個水落石出。
夜色濃稠,“嘩嘩”的大雨更顯淒涼。四下裏漆黑一片,家家戶戶該是早已進入夢鄉。那客棧的大火引來了一群人,可他已經離開那裏遠了。
前方一盞細燈如豆,昏黃的光線卻讓沈羲遙心頭一震,如同迷途之人突然看到了家的燈火。他打起精神,快步走上前去。
一戶貧困的農家,牆壁斑駁,屋內沒有什麼擺設,桌椅都是殘缺的。一位老婦人在燈下擺弄著織機,麵目和藹,但也滿是窮苦人家的滄桑。有人輕叩柴門,那婦人一驚,向外看去。隻見一個狼狽的男子懷抱一個女子,渾身滴著水默默站在門外。
“快進屋來。”老婦人連忙招呼那人進來,卻沒有多想這深更半夜造訪的會是什麼人。
沈羲遙滴著水走進這間簡陋的農舍,那老婦人已拿了幹布上前:“快擦擦。”目光落在淩雪薇身上,一驚:“快抱到那邊床上。這閨女病了吧。”
沈羲遙點點頭,他已疲憊不堪,將淩雪薇小心放在床上,又蓋好被子之後,才緩緩坐在桌前,端起老婦人遞來的一杯水,一飲而盡。
“大娘,”他的聲音已經沙啞,四下環顧了這間屋子,目光落在了麵前飽經滄桑的臉上:“隻您一人在家麼?”
那老婦人坐在沈羲遙對麵,又加滿了水,點點頭:“我家老頭子和兒子去給張老爺做工,現在要秋收了,忙著,就住在張老爺家裏。”說完笑笑。
“這麼晚您還不睡麼?”沈羲遙掩飾不住好奇。
“織點粗布,他們這一趟活回來,那衣裳肯定得換了。”說著看看床上的淩雪薇道:“家裏剛還有副驅寒退熱的藥,我已經煎上了,等下給閨女喝了,應該能好些。明個一早我再去找郎中。”
沈羲遙點點頭:“有勞了。”
“你們是?”那老婦人這才想起來。
沈羲遙淒涼一笑:“她是我發妻。本打算進京做點買賣的,不想路上遇到水患,貨物全沒了,她又染了風寒。這場大雨病勢嚴重起來,這才不得已叨擾您。”
“不妨事,好好在這休息便是。”老婦人看看沈羲遙疲倦的神色道:“隔壁還有一間,是我兒子平日裏睡的,你去那邊休息休息吧。”
“沒事,我想守著她。”沈羲遙疲憊地笑笑,目光落在了淩雪薇身上。
“我去看看藥。”老婦人站起身走向廚間。
燭火搖曳,淩雪薇的臉色在燈下更顯蒼白。沈羲遙坐到床邊,將被子為淩雪薇輕輕拉好蓋嚴,又用手捋順她貼在鬢間的碎發,手指緩緩劃過清瘦而絕塵的臉頰,他緩緩俯下身,輕輕吻在了櫻唇之上。
清晨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枝葉灑下,一滴晶瑩的水滴順著房簷落下,帶了晨曦燦爛的光,落進房前依舊茂密的草叢之中,煞是動人。
淩雪薇睜開眼,幾乎失了顏色的破舊的房椽映入眼簾,空氣裏是清新的味道,夾雜了淡淡的藥的苦味,焚香的氣味。她轉了身,屋內的一切看得清楚起來。
簡單殘舊的木桌上是一晚還在冒著熱氣的湯藥,窗前一架織機,還纏著疏密有致的粗線,一個不大的半舊五鬥櫃上供著一尊慈祥的觀音像,像前有剛剛點燃的三支香,冒著縷縷細細的輕煙。一幅寧靜和諧的氣氛。
門“吱呀”一聲推開,一個老婦人帶了略微焦急的步子走了進來,看見淩雪薇醒了,“哎呀”一聲上前:“姑娘可醒了。”
“大嬸??這裏是??”淩雪薇四下看著,還沒有完全回憶起前夜發生的事情。
老婦人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隻是看著她遞來一張紙:“這是你丈夫留下的,你看看。他一早不見了。”
“我??丈夫?”淩雪薇疑惑地接過。紙上的字跡工整,一手不錯的行書,但能辨出是以左手書寫,刻意隱去了真實的筆跡,隻是筆劃之下稍顯了無力。
淩雪薇靜靜看完,前夜的事情也完全浮現的腦海之中。她麵色逐漸蒼白起來,但依舊帶了和煦的笑容看著老婦人說道:“我丈夫先去京城找幾位朋友幫忙,讓我留在這裏待好些了再去。”她說著慢慢折起那紙素帛,緩緩低了頭。
“你病沒好,在我這多留幾日。不過這個你收回去,咱們不能要。”老婦人說著遞來一塊黃澄澄的東西,打眼一看,是錠金子。
“大嬸,您收著吧,也算是我們一點心意。”淩雪薇欠欠身,拉了拉身上的粗被,自語道:“是誰呢??”
前夜裏那個救她與為難的公子,已經成了她心頭永遠揮之不去的記憶。雖然烈火中看不真切,他蒙了麵,她又有些恍惚,但那份氣質卻是刻骨銘心的。淩雪薇想起夜半她迷迷糊糊被人扶起喝藥,桌邊似乎是趴著一個男子靜靜睡在那裏。燭火黯淡看不真切,她也幾乎失了記憶般。此時朦朧的記起有那麼個人,披了一身的憔悴疲憊,還有些須狼狽。但看到那身影,她覺得心頭一暖,能安心睡去了。
隻是,再次想起那場大火,為了保全她的性命,何郎中、霞兒,都已化做一堆焦骨了吧??
淩雪薇呆呆坐在那裏,任憑淚水靜靜淌下已經憔悴不堪的麵龐。
城門外,張德海一看到遠遠有馬蹄踏起的煙塵,必定上前幾步望個真切,他內心焦急擔憂萬分。按沈羲遙前日走時的說法,今晨必定是回來了。他早早守在城門外,備好了馬車迎接。畢竟宮裏似乎有人察覺皇帝不在。此時已經晌午,來往往的人也多起來。可就是不見那匹汗血寶馬,更不見他心中牽掛的那個男子。
就這樣一直等著,甚至沒有坐下休息片刻,從清晨到晌午,一口水也顧不上喝。旁邊一個茶攤的老漢見他一臉憂心,又不住地流汗,好心倒了碗茶湯遞上:“這位客官,喝口水,坐在這等也一樣。”
張德海回頭,見那老漢一臉真誠,笑笑道:“實在是擔憂。”看著那茶湯才發現自己真的渴了,接過來一飲而盡,目光又落在遠處的官道之上。
那老漢笑笑轉身回去,又倒了一碗端來:“慢慢喝,不著急。”
“老人家,你可見過有個騎了匹黑馬的男子經過?”張德海問到,生怕是自己一個不留意錯過了。
“騎馬的客官倒是很多,黑的也多,不知你說的那位什麼模樣。”
“我家公子??”張德海踟躕了一下:“相貌俊美非常,見之不忘。”停了一下又道:“那匹馬通體俱黑,是難得一見的神駒。若是從這裏經過,必定能有印象。”
那位老漢想了想道:“昨日是沒有這樣的人經過。今日一開城門你我便都出來了,這麼久了,也沒有看到,想必是還沒有回來。再等等。前夜山那邊下了雨,肯定不好走,白日翻山得到傍晚了。”
張德海點點頭,慢慢喝下了那碗茶湯,不知為何,他覺得苦澀,一種不祥的預感縈繞心頭難散,臉色也黯淡下來。
正午時分,淩相一行人到達了玉秋鎮。前夜的大火在鎮上人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悲慘印跡。雖有大雨及時落下,也不過是減緩了火勢的蔓延。待到完全撲滅,鎮上曾經最大的福來客棧已成一堆焦土。間雜著焦黑的屍骨,觸目驚心。
淩相一到玉秋鎮,自然是馬不停蹄地趕往福來客棧。可是眼前的一切讓他震驚而悲痛。從廢墟中尋出的尚還能辨得出人形的屍骨中,那一抹未燃盡的明麗顏色在一堆灰黑中份外惹眼,卻也那般令人痛徹心扉。還有雖已變形但仍能辨認得出的隨身佩帶的首飾,印證了那具根本看不清麵目的屍身,是屬於他最最疼愛的幺女,淩雪薇。
淩相幾乎不能自持地癱軟下去,隨行的李顯慌忙穩住他下滑的身軀,和旁的仆役將他扶到旁邊一處台階上坐下。
“老爺,”仆役的聲音也帶了悲痛和哽咽:“那真的是小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