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09(2 / 3)

福來客棧後是客人停馬之處,馬兒多栓在馬廄中,外圍還有木欄。此時店小二抱了一堆草料,又打開馬廄。本來馬兒就不多,那匹通體俱黑的汗血寶馬就更易辨認,此時正被小二小心地牽了出來喂食,看得出來那小二也極是寶貝這匹一看便知不凡的好馬。

為首的男子放下酒杯,帶了善意的麵具走上前去。

“真是好馬啊。”他站在馬前,仔細地打量著,口中“嘖嘖‘稱讚道。

“是啊。”店小二看著那馬,眼中是狂熱的喜愛:“我也是頭一次看到這樣好的馬。”停了片刻又說道:“不過看那主人也就不足為奇了。好像戲文裏說的神仙一般的男子呢。”

“是麼?”為首的男子裝出驚訝與好奇:“我看這鎮子不大,竟還有這樣的人?不會是你吹牛吧。”說著拍拍店小二的肩,搖搖頭。

“誰吹牛了,是真的。要不是腳有點跛,簡直就是玉帝太子。”說著一指三樓一扇窗:“就住在那得雅間裏,不信,你自己上去悄悄看看。”

為首男子“嘿嘿”一笑,爽朗道:“我一個男人看什麼男人,要是美貌的女子,還值得。”

“嗨,你還真別說,我們還真有為客人美貌極了,比畫上什麼美人都好看呢。‘那小二一臉的驕傲。

為首的男子心中一動:“當真?”

“當然。”店小二一仰頭:“那小姐受了傷,住在雅間裏調理,郎中還是我找的呢。不過不下樓就是了。有丫鬟伺候。”

為首的男子點點頭:“那你們這家店,不簡單哦。”說著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不再理會店小二喋喋的自誇,目光落在了馬兒身上。

天不知何時多雲起來,遮蔽了明晃晃的太陽。風緊起來,帶了寒意。

沈羲遙坐在客房床邊,思索著如何讓淩雪薇脫離危險。正在此時,霞兒又推門進來,盈盈道:“這位公子,我吩咐店家準備了飯菜送上來,不知您還有什麼吩咐。”說罷站立在屋內的桌邊,斟了一杯茶遞上前。

沈羲遙看著她,溫和地笑起來:“姑娘想的真是周到。”說著蹙了蹙眉,略有突兀到:“不知姑娘和你家小姐會在此停留多久。”

霞兒臉上飛過一片紅霞:“要等到我家老爺來才回去的。小姐現在雖好了大半,但旅途勞累,雖不遠了,但前方要翻越北邙山,很是辛苦,實在不宜。”說罷有有些低語道:“其實小姐也不想回京吧。”

沈羲遙輕啜著杯中一盞菊花,聽到霞兒最後那句,先是驚了下,又疑惑起來。不過,那原由,他似乎又能隱隱猜到。

“霞兒姑娘,我在後院馬廄中有匹馬。能否請你去幫我看看,是匹通體俱黑的馬兒,耳朵很小,年紀也不大的。”

霞兒點了頭:“好的公子,您放心。”說罷轉身出去,輕輕帶上門。

沈羲遙看著她的影子消失在秋日的日光裏,半靠在了床上。她不願回京,這是為何?她是家中父母兄長心上的明珠,自然不會是因為家庭的原因。也未有婚配,自然不是婚姻大事。那又是為何?

突然,仿若一道亮光照進沈羲遙的腦中,霎時間醍醐灌頂般清醒過來。

沒有婚配,是因為淩相一直雪藏。而以如今他們帝相之間的相處看,淩家小姐極有可能進宮侍奉。他不是不願,而是不能。沈羲遙隻願做一個普通的男人去愛戀她,而不是一個君王。他知道,當戴上了君王的麵具,罩上了君王的枷鎖,他,便不再是他了。而她的出身,他注定隻能給她傷害。

她,恐怕也不願和不屑進入那牢籠般的地方,與那些其他的女人,爭風和邀寵罷。

搖搖頭,沈羲遙唇角浮上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他會阻止她的進宮,讓她永遠保持那份淡然優雅,如同出水芙蓉,又似空穀幽蘭的氣質。他也隻願默默凝視,在心中保留一份純淨的愛慕給她,靜靜欣賞。可是,沈羲遙又自嘲地搖頭,自己不能阻止她的出嫁,可是,自己又怎能容忍他人擁有她呢?相府千金的婚姻,恐還得他這個皇帝欽點,那時,又是“放花無語對斜暉,此恨誰知”了罷??

正想著,窗外傳來一個清麗而略帶了怒氣的聲音:“你是什麼人,怎麼碰這馬兒呢?你這樣,會傷到它的。”那聲音熟悉,沈羲遙一下就聽出來是霞兒的聲音。

沈羲遙所居的客房窗子正好對著下麵的空場,推開窗,便見霞兒帶了慍怒的臉,直看著一個魁梧的男子。那男子半背著沈羲遙,可是身形卻覺得似曾相識。

“這位姑娘,這馬兒是你的麼?”那男子的聲音略有粗啞,帶了幾分戲弄。

“是我家公子的馬。“霞兒的聲音稍小了下去,臉色也變了變,說著指著那男子的手:“這馬刷粗糙,不該是給未成年的馬兒刷洗用的。這樣會傷到它的。”說著奪下那馬刷,跺了跺腳看著一旁的小二:“你也是,怎麼能讓其他人碰呢。”

那小二尷尬地笑著,方才與這位客人相談甚歡,他們都喜愛良駒,頗有恨晚之意,便允了這客人為馬兒刷洗的請求,卻不想被這姑娘看到,十分生氣。

“姑娘,是我不好。”那位客人盯著霞兒,連連道歉。

“不行,這馬傷了可怎麼好呢?”霞兒依舊是不依不饒。

“這??”店小二與那客人都為難起來。

沈羲遙覺得那客人的聲音熟悉至極,正在苦想,就在他即將想出之際,隻聽見另一個聲音傳來,悅耳動聽。

“霞兒,別人已經道了歉,也並非有意,罷了。”

沈羲遙一愣,底下的人也抬起頭來。

那位客人,分明就是那夜的為首大哥。而他抬頭之際,也看見了坐在窗前的沈羲遙,一道精光一閃,更多的目光,卻分明落在了另一邊回廊欄杆內的女子身上。

沈羲遙隻覺得渾身一個冷戰,眉緊皺起來??

她一身暗藍色凹花織錦襇裙,斜一枝白木蘭恣意於裙麵上,刺繡精美,與斜挽的墮馬髻上那支碧玉木蘭簪呼應,襯得人清潔無雙。

“小姐。”霞兒微呼出聲:“您怎麼出來了?”

淩雪薇笑笑:“見你半晌未歸,有些擔心,便出來看看。不想見你在這裏為難別人。”

霞兒吐吐舌頭,不好意思笑了,沒再理會身邊站著的那個男人,餘光卻已看到窗邊的沈羲遙,臉一紅,飛身跑進了客棧中。

“這位大哥,丫頭年幼,請您不要在意。”淩雪薇衝著下麵那個為首大哥輕聲道,略福了身子,轉身而去。

而那為首大哥愣在原地,呆呆望著先前欄杆上的佳人。他已認出她就是畫上之人,卻不想那畫連本人的萬分之一都沒有描繪出來。心中突然又一沉,這樣的女子,若論起要被加害,自己都是於心不忍的。

沈羲遙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的目光與為首大哥相接,彼此都已認出對方,帶了冷冷的寒意。而沈羲遙心中其實更為驚懼,畢竟若他在暗處還好,現已曝露,之後難免難以行事。

那為首大哥收回目光,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其實內心已在掙紮。眼看時辰將近,也回身走進了客棧之中。

沈羲遙找來為自己醫治的郎中,開門見山便請他幫忙。

“何郎中,我有一事相求,還望您務必答應。”

“公子請講。”何郎中對沈羲遙匆匆找自己前來有些不解,但也被他此時認真而嚴肅的神情震懾。這樣的男子,便是要自己去做歹事,恐怕自己也難以拒絕的吧。

“今夜我有要事需辦理,可如今腿腳稍有不便。還請何郎中給我個急方。哪怕從此廢了這隻腳,今夜我也要自己行動如常。”沈羲遙盯著何郎中的眼睛,鄭重道。

“這??”何郎中犯難起來:“這恐怕辦不到。”

“我相信您一定有辦法。”沈羲遙極肯定地說道。

何郎中聽他的口氣,吃驚地抬起頭,一臉驚詫。

沈羲遙淡笑道:“當然,我是有酬勞的。若您真能幫我這個忙,我保證你一定能進入太醫院。”

何郎中聽他這話,更加吃驚起來:“你??你是何人?”

沈羲遙搖搖頭:“我是何人你不必知曉,隻要幫我這個忙就好。”

“可是這樣很危險,而且那藥也隻能保兩個時辰。之後疼痛會加劇,不及時治療,腳真的會廢掉的。”何郎中沉思後說道:“我不問公子是何要事,也不求能以這樣的方式進入太醫院。但是希望公子知道危險。”

“我下了此決心,危險早在考慮之內。”沈羲遙說著眼睛望向了門外另一邊那扇緊閉的門,突然笑起來:“可是你要知道,有的東西,是勝過一切的。”

何郎中見他如此,又順著那目光看去,突然他似乎明白了什麼,搖搖頭又點點頭:“是的,有的東西是勝過一切的。“說罷從隨身的藥囊中取出三粒暗紅無光的藥丸,遲疑了片刻還是遞到了沈羲遙麵前:“您辦事前服下即可,此藥見效很快。”末了又決定什麼般,再拿出一丸:“若是藥效散了疼得厲害,再服一丸可減輕疼痛。不過隻能延續半個時辰,之後疼痛會加劇,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服用。”

沈羲遙鄭重接過,點了點頭。

“公子,可還有什麼要問我的麼?”何郎中看沈羲遙將藥裝進隨身的衣袋中,又問到。

沈羲遙一怔,看向何郎中,卻沒有說話。

何郎中卻自己說起來:“那位小姐的傷勢已控製,但受不起驚嚇與顛簸。但她意誌堅定,道也不是壞事。”說完微微一笑:“我現去為她再製一副藥,便能保證今夜無虞。”

“你??”沈羲遙沉吟片刻:“是不是知道什麼?”

“方才來時,無意聽到樓下幾位客人的私語。”何郎中站起身:“我想公子也是知道他們的圖謀的。還望公子小心。”

“霞兒,”淩雪薇倚在窗前,朝端了晚飯剛進門的霞兒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來。

“小姐,怎麼了?晚飯好了,快用些吧。”霞兒看著淩雪薇略有蒼白的臉,又補充到:“早些時候何郎中又補了一劑藥說是讓您今晚服下,我正在煎著。得飯後服用呢。”

淩雪薇點點頭,指了床邊搭的一件粉霞銀絲喜鵲報春雲錦芙蓉裙道:“方才發現這裙子不知何時勾破了一道,想來這些日子隻有泛舟賞荷時穿過一回,應是那時不慎損壞了。你看看有沒有相似的絲線補了。”

霞兒點了頭上前收起那件裙子,她在淩府的丫頭裏織工稱得上一流,又得淩府織裁嬤嬤的厚愛,簡單的縫補淩雪薇向來便交給她了。

“小姐,我去看看藥有沒有煎好,您先用晚飯。”說著霞兒便走出客房。

淩雪薇看那門輕輕合上,帶了對麵廂房中一室燈火下隱約一個身影,緩緩坐在了桌邊。

沈羲遙用過晚飯便一直坐在門邊窗前,透過不久前他在窗上弄出的小小的洞密切注意著對麵房中的動靜。

本來這一趟隻是為了悄悄地探望佳人是否安好,他自己隨身還帶了些許名貴藥材,早些時候也都悄悄交給了何郎中以做淩雪薇醫治之用。按計劃明日一早就得返程,這樣才能趕得及先前與張德海說好的時間。卻不曾想竟遇到這樣多的事情。

想到此,沈羲遙心中有些寒涼。如此看來,那劉大人該是有人知道他對淩雪薇的傾慕之情,至於從何而知,也必定是從他那看似得寵的女兒身上窺探出來。為了讓自己的女兒得到更多的寵愛,也為了讓他斷了思慕的念頭,竟做出買凶殺人這等駭事。而那宮中的吳貴人,恐怕多半也是知曉的。

後宮女子如此心機深重,就連新近的也不例外,沈羲遙雖早知曉,也能有所理解,所以向來不對誰過多寵愛,也少聽那些嬪妃在耳邊的東長西短,是非糾纏。可此次是針對了淩雪薇,他卻是無法再坐視不理了。

外麵的風越來越急,呼嘯著吹過,帶起客棧簷下一串紅燈籠飄擺不定,濃密的雲聚攏在天際,遮蔽了本就失去光華的月。沈羲遙看看時辰,檢查了室內窗戶已拴緊,吹熄了麵前的蠟燭,靜靜坐在暗色之中,攥緊了手中的藥丸。

霞兒看淩雪薇服了藥,又服侍她躺下,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多點了一盞燈,看準了那劃破的一道,挑出隨身帶的合適的絲線,就著明亮的燭光細細織補起來。

她一邊補著,思緒卻飄在了對麵客房中那位翩翩公子,不由麵上一片緋紅。雖然他並未跟自己說幾句話,可那溫文爾雅和與生俱來的貴氣,她在相府這麼多年也沒有見過。高貴卻並不拒人千裏,溫雅卻不落俗,還有那世間罕見的攝人心魄的英俊麵貌,一麵便已傾心。霞兒回憶著,目光從半開的軒窗落在對麵客房上,出乎意料,那裏已是漆黑一片,看不見燭光下的身影。不知為何,一陣沒來由的不詳之感湧上霞兒心頭,一個失神,手上一陣刺痛,低頭一看,針紮破了她的手指,那鮮紅的血滴在了裙袍之上,開出一朵不詳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