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08(2 / 3)

??? “問你呢,什麼人?沒事就滾開。別在這礙事。”為首的侍衛見沈羲遙沉默,隨手推了他一下,嘴巴裏還有些不幹不淨的字眼。又有酒氣撲麵而來,沈羲遙素來對軍隊要求極嚴,此時不由就皺緊了眉頭。

“問你話呢,啞巴阿。”那人身著守軍百人長服飾,身後幾人似也是喝的多了,一哄而笑,跟著嚷起來,那粗俗的聲音在靜夜中分外刺耳。

“頭兒,看來不止是啞巴,還是個聾子,哈哈??”

??? 聽到此,沈羲遙的忍耐也就煙消雲散了,他生為嫡子,六歲禦極,所享尊榮史上也無人能出其右,如此不堪入耳的話,也是頭一次聽到。

“守衛京都的侍衛,怎會是如此德行?”他攥著手中的馬鞭,雖明知此時絕不是節外生枝的時候,但話還是脫口而出了。

??? 那為首之人一愣,歪歪斜斜地上前一步,手握成了拳,身上散著酒味,很是幾分囂張地道:“來啊,把這人給我押下去,鬼鬼祟祟夜半出城,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揮著手讓身後的守衛上前,才有人手碰到沈羲遙衣角,就聽一聲斷喝:“你敢!”那聲音冰冷而威嚴,幾個近身的守衛不由就縮回了手。

??? 那為首男子被那聲斷喝嚇了一跳,酒也算是醒了一半,心中也生了疑惑,但又不能失了麵子,於是斜忒了眼看沈羲遙,這一看卻不得了。此刻雖天色已黑,但眼前的男子眼中卻如寒冰冷劍一般,直看到人心裏最恐懼的地方去。他長身而立,給人以天神臨世,傲藐萬物之感,身上墨色披風被夜風吹起,露出一襲正紫色凹斜紋袍子,襯得人尊貴非常。再看身後坐騎,是一匹萬裏挑一的漢血寶馬,可日行千裏,萬金難求。這樣一身裝扮,一看便知眼前非常人。

那男子仔細看了沈羲遙,酒差不都是全醒了過來,心中如擂鼓般“咚咚”,暗道:“壞了,這不是個皇親,也該是個國戚了。”

“你是何人?”那為首侍衛略有不甘,但語氣卻是敬重起來:“可有手諭許可夜半出城?”

沈羲遙沒有說話,腦海中飛快地轉著該如何回答。手無意中碰到衣襟下一塊硬物,眉頭便舒展開了。

“若無許可,隻可待明日卯時城門打開才可出城。”另一個侍衛說道。

沈羲遙點點頭,從衣袍中掏出一塊玉佩遞上前,卻不言語。隻是麵色暗沉,牽著馬兒的手緊了緊。作出一幅半惱的樣子。

那男子遲疑地接過玉佩,仔細地翻轉,眉頭逐漸擰成一座山峰,眼神裏也慢慢彙聚了緊張與畏懼。接著“唰”地跪在地上:“小的參見楚王殿下。”

沈羲遙慢慢地搖搖頭,心中卻長舒一口氣,這塊玉佩是二皇子沈羲安離京時留下的,他前日睹物思人,便帶在身上,今日忘記取下,卻正好救了一急。

“平身。恕你無罪。本王有要事出城,快快開門。”沈羲遙此時心中無底,手上也冒出汗來。

“不知王爺何日進的京?”那為首男子看著手中玉佩:“小的們常年守候在此,此前未曾聽說王爺進京之事。這??”他用帶了疑惑的眼神看向沈羲遙。

沈羲遙卻是不緊不慢,用了高高在上的口吻道:“難道本王進京,還要向你們報備不成?”

那男子立即伏身在地:“請王爺恕罪,您夜半出城又沒有手諭,萬一有事,小的們擔待不起啊。”

沈羲遙此時心中已是焦急如焚,麵上卻不漏聲色:“若是不信,大可差人進宮麵聖說個清楚。不過,隻怕耽誤了本王的要事,你們擔待不起。”他說著笑起來,極是輕蔑。

那幾個守衛互相看看,心下也是猶豫不定。眼前人風度卓然,觀之定不是什麼宵小之輩,白日裏也未曾聽說京中出了什麼大亂。若不是楚王還好,真是楚王,真有要事,萬一被這城門耽擱,他們幾個腦袋加起來,也是擔待不起的。

不如,就放他出去,再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想到此,幾個人相互看了一眼,明白彼此心意,輕輕點了頭,那為首之人道:“王爺您知道,沒有手諭我們本不該放您出去。但又怕耽誤王爺要事,所以??”他遲疑了一下,看著沈羲遙。

沈羲遙從方才他們幾人相互點頭便已看出此事無虞,心中大石便放下了,此刻這守衛要說什麼他也是心中有數,於是不等那侍衛說完,點了點頭:“放心,出了事,本王擔著。這玉佩就留給你們做個印證。本王三日之內還會回來,到時還給本王便是。”不過,他看著那群人如釋重負的神情說道:“本王也不希望有人知道此事。”

深夜的北邙山淒迷幽深,草木崢嶸葳萋,偶爾“嘎”的一聲鳥叫,透出無限的詭異。沈羲遙回頭看了看百步外微亮的一盞燈火,又看了看眼前蜿蜒曲折的羊腸小道,終還是夾了夾馬肚,疾馳而去。

自他出城進了北邙山,天色已是黝黑,本是尋著彎彎一輪鐮月辨著道路,卻在進山之後隨著風起,濃重的雲遮擋住了天空中的星月。他是第一次獨自進山,又是夜晚,那山上小徑雖不多,但行了幾裏總有岔道,難以辨別。此時沈羲遙才逐漸意識到自己憑著一時衝動,獨自盲目出宮,似是犯下錯來。但內心底,卻還是無怨無悔,也才讓他的馬蹄,始終朝著東都而去。

好容易看到山中簡陋的客棧,一盞脫了色的大紅燈籠在風中搖擺不定,沈羲遙卻是一喜。他已是迷了路,轉了大半個時辰才看到這暗夜中的一點亮光,連忙奔來,卻不為住宿,隻為有人指明方向。那客棧老板一再挽留,畢竟夜晚行路十分危險,再加上看著天色隱隱有雨,萬一出了泥崩,便是誰也救不出了。沈羲遙卻意誌難違,執意前行。他心中掛念淩雪薇,同時也要在後日返回京城,如此才不會被人注意,此夜,他是一定要過了這北邙山的。客棧老板見自己挽留不成,隻得紮了火把,備了幹糧和響哨,才細細指明了方向,臨行時又叮囑沈羲遙,一旦遇到險情,吹響響哨,他與這客棧中人定會奮力救助的。

沈羲遙抿了唇,他深知夜半行路的危險,但還是迅速地裝好那些物件,拜謝了店主之後,疾馳而去。

一路上風越來越急促,漸漸夾雜著枯枝敗葉迎麵而來。沈羲遙長長的披風被風撩起在身後,好似一麵大旗一般。他不時要閉眼躲避撲麵的硬物,因此幾乎是靠著馬兒自身的靈性行駛。

地上的小道越來越窄,沈羲遙漸漸不安不起。方才似乎選錯了一條道路,正欲掉頭,突然眼中被吹入一顆沙礫,他本能地用手去揉,隻留一隻手握著嚼頭。可卻怎麼也揉不出來,眼睛疼痛難耐,又有灼燒之感,眼淚不斷淌下,視線模糊一片。

眼前似乎開闊起來,沈羲遙卻無心在意,他半低著頭,顛簸中那顆沙礫終於隨著眼淚流淌出來。沈羲遙感到一種豁然開朗的境界,方才心中好似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袱,此時卻徒然不見一般的輕鬆。

如此才注意到眼前,卻是來不及。那馬兒前蹄高高騰起,伴著一聲嘶鳴。沈羲遙卻因著慣性向前衝去。他心中一驚,已經辨出走進了絕路。眼前是一傾山林橫陳,壯闊而帶了絕望。

淩雪薇坐在客棧窗前,街麵上雖不是人潮湧湧,但還算熱鬧。佩兒隨著大夫采買藥材去了,臨行前自己又交待她買些日常用具回來,這小鎮不大,因此不會耽擱太久。

淩雪薇就這樣看著外麵,不遠處便是層巒的山峰。淩雪薇看得癡迷,那山腳下是金黃的一片,越往上逐漸綠起來,而山頂又是一片潔白,間雜著細細蜿蜒的道路。仿佛最巧奪天工的染色布匹,精致大氣。暮色為那群山又罩上了溫柔的色澤,夕陽橙紅的光越過山頂皚皚積雪落進她明澈的眼中,化作溫情無限。她的手上輕柔地撫摸著一塊緋紫的玉佩,“比翼”二字透出清潔的光澤。“悠悠洛陽道,此會是何年。”她低聲吟出這句詩,麵上的笑容漸褪,換上女子溫婉柔和的相思之態。

空氣裏水氣漸漸重了起來,風卻停了。馬兒受了痛,脫了韁繩不知何處去了,沈羲遙自反應過來前方的萬丈深淵,情急之下側身滾落倒地,因著慣性雖未摔落深淵,卻也因力滾動了幾下,直到撞在一叢灌木才停下。他一直閉著眼,隻聽見耳邊風“呼呼”而過,好容易停下來,也覺得頭腦一陣眩暈,慢慢睜了眼,似乎還看到了金星縈繞。沈羲遙無奈一笑,心還“突突”跳著。他緩了半刻,欲撐了身體站起來,腳下一陣刺痛,不由咧了嘴,順手摸了摸,似乎有些腫脹。沈羲遙雖為皇室貴胄,六歲禦極,但並非養尊處優之人,幼時曾與四皇子裕王沈羲赫一同在軍營曆練,平日裏也多騎射,這樣的傷勢倒不足為懼。隻是他心中擔憂,看樣子腳是扭傷了,行走必有不便,馬兒也不知何處去了。他心中明了,那尚未成年的馬兒雖受了驚嚇不知去向,但畢竟是汗血寶馬,認得來路與主人,不多時一定會再回來。想到此,沈羲遙也就放下大半心來。這樣一來,倒覺得腳上與胳膊上的疼痛,原來胳膊也有蹭傷,滲出絲絲鮮血。沈羲遙歎了口氣,扯下墨色衣袍一片,按照在軍中所學固定了腳踝,再用餘下的纏在了臂膀上,有幾分狼狽模樣。他心中感慨,這下子自己私自外出一事,恐怕是瞞不住太後了。

不過沈羲遙沒有在意,夜色深重,無星無月,好在風停了,就不覺寒冷。他四下看看,自己跌近一片灌木之中,身下多枯草,不是很軟,但也不妨礙他小憩片刻。快馬加鞭行了幾個時辰沒有疲憊那是假的,又有傷在身。便解下披風蓋在身上,慢慢閉了眼睛。

不多時,沈羲遙被一陣若有似無的熱氣和低低的對話聲驚醒,灌木前不遠處,幾個大漢圍在一起烤火,火光明明滅滅在他們臉上,都是粗獷的男子,一身黑色布衣,麵目絕非和善。風挾雜著丁點火星飄到沈羲遙躺著的地方,心知這些人不會是善類,不然也不會半夜在這山中。沈羲遙屏氣凝神,盡量隱藏起自己,卻仔細地聽著他們的談話。

那群人並不知道自己身後灌木中還有一雙眼睛,一邊烤火,一邊抱怨,仿佛是山前下了大雨,他們躲閃不及,都是澆了個徹底。山後這邊卻滴雨未下,烤烤火吃點幹糧,還要啟程趕路。

“這雨來得真急,真背氣。”一個人抱怨著。

“要不是那什麼大人催得緊,誰會半夜跑來這北邙山?”另一個人附和著。

“人家出的銀子多嘛,咱們辛苦幹幾票,也不如這一次呢。”有人戲謔道。

“是啊,那麼多銀子,就是要個小姐的命,那吳大人真是舍得。”一個人道:“當官的果然不同。出手真是闊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