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不過聽說這吳大人的女兒是皇帝的新寵,風光得很呢,巴結的都排了老長了,錢還能愁不夠?”一個人略有憤憤地說道:“都是搜刮百姓來的。”
“頭兒,你說,這吳大人跟那小姐有什麼恩怨,竟要滅口?”又一人問。
那個被稱作“頭兒”的男子,臉上有狹長一道疤痕,在火光明滅下分外駭人。“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管他呢。這吳大人出的銀子可真不少。幹完這一票,兄弟們也可好好休息休息了。”年人的聲音沙啞,卻也有幾分霸氣。他沒有製止手下的人的繼續議論,畢竟荒山野嶺,周圍陰森怖人,偶爾有鳥兒的怪叫“滴”地一聲,不講話反而多了恐懼。
“看畫像這位小姐應該年紀輕輕。”其中一人拿出一張素帛,細看之下“嘖嘖”稱奇:“真是個美人。那吳大人竟然下得了手。不會是私藏在外的小妾吧。”說完發出一陣哄笑。
“我看不像。”另一人奪過那畫像:“看起來怎麼說也是個大家閨秀了,這樣的女子做那吳大人的小妾,不是太可惜了?還不如跟了我們頭兒呢。”
“胡說什麼!”為首的男子一臉嚴肅:“不要瞎說。”說罷自己也仔細端詳了那幅畫像,眉頭皺起來:“我看這畫像難免有誇大,女人你們見的還不多了?那怡紅閣裏的頭牌姑娘我看也不如這畫像上人。”
“就是隻有個十分之一,那也是萬裏挑一的美人了。”首先說話的那人笑起來:“讓我們去滅口,估計這小姐身邊該是有什麼高手。”
“沒有。”為首的男子壓低了聲音:“那吳大人說了,這女子一人在外,身邊隻有個丫環。讓我們做得自然就好,千萬不要漏出是被殺的蛛絲馬跡。”他說著嚴肅地環視了自己的手下:“你們可要千萬記住,事成之後無論何時都不要走漏風聲。”
“放心吧頭兒。”一個男子笑嘻嘻道:“咱們是接著趕路還是休息休息?我看兄弟們都累了。”
那為首男子看了看四周:“沒月亮沒星星,趕路恐有危險,我們就此歇息罷。”說著躺下:“這山中無人,大家都休息了吧。天一亮我們就該趕路了。”
山漸漸寂靜起來,沈羲遙屏息趴在灌木叢後,借著零星的火光,前方的幾名男子已歪身睡去,發出輕鼾,沈羲遙輕輕挪動了身子,他心中擔憂那馬兒若是回來,恐會暴露行跡。如果自己能離開此地,憑著身上龍涎香的香囊,倒是可以引回馬兒。隻是他一動,腳上吃痛,差點倒下,不過沈羲遙雖六歲禦極,但卻並非養尊處優,日常裏也多騎射。此時雖然疼痛,卻還是極力忍住,深知離開的萬分重要。他慢慢挪動,盡量不發出任何的聲音,落腳也是極輕的。眼睛一直盯在那群人身上,那幾個大漢睡得極香,打鼾聲此起彼伏地傳來,沈羲遙卻不敢放鬆警惕。
行至灌木邊緣,腳下一根脆的木枝“哢嚓”一聲,驚得沈羲遙精神緊繃,而那熟睡的一群人中也有一人“咻”地坐起,似乎是被吵醒了。
快到灌木邊緣的時候,一聲輕微的脆響,沈羲遙踏在了一根斷枝上,他心中一驚,目光看向不遠處的那些人,那其中一人翻了個身,咕噥了一聲,背對著沈羲遙的方向坐起身來。沈羲遙忙蹲下去,心突突跳起來。隻見那人歪歪站起,朝這邊走來。
沈羲遙屏了呼吸,盡量隱藏在灌木中,好在身上是一件墨藍的袍子,在無光的夜裏是最好的遮蔽。那人歪著走來,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好似還在夢中似地咕噥著什麼聽不清的話語。在離沈羲遙不遠的地方停下腳步。
沈羲遙很少會從低位注視別人,隻覺眼前人極其高大,遮了大半視線,心中卻疑惑此人動機。他似乎並沒有發現自己,目光也是完全沒有睡醒的迷離。那人站在沈羲遙不遠的地方,手摸索著解開了褲腰,沈羲遙立即明白過來,兀自皺起了眉毛。好在是有距離,沈羲遙隻需屏了呼吸,隻盼望著那人早早繼續睡覺,自己也好脫身。幽幽一陣暗香隨著微風飄散開去,沈羲遙低頭,內袍裏掛的香囊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又因了空中的潮氣,香味愈向深幽去。
遠遠傳來細碎的“嗒嗒”聲,沈羲遙心中一緊,分明的馬蹄聲似一下下踏在他心上,那男子直起身來,朝著來路回望,輕輕打了個呼哨,那邊休息的一群人也都起了身。
一匹通體俱黑無一根雜色的良駒從夜色中走出,眼睛如同寶石般明亮,精巧的耳朵轉動著,步履從容。馬兒識得香味,又認得主人,徑直向沈羲遙的方向走來。隻是因為黑的毛色,一時沒有被那些人辨認出。前方的男子也聞到了香味,自語著“什麼味道,怪香的。”再一抬頭就看到那馬兒,驚歎道:“好馬。”為首的男子已經快步上前,其他人亦趨步跟隨。“這可是汗血寶馬,一匹價值萬金,快與我捉住,沒想到竟有這般運氣。”那為首男子大聲嚷著,其他人也被“萬金”吸引,眼中都放出金光來。
沈羲遙知道此時若是再不起身駕馬而去,馬兒不保不說,自己必然會被發現行蹤。他倒不是擔心武功方麵技不如人,這方麵他自然不成問題。隻是眼前人多,恐寡不敵眾,再加上有傷在身,難免影響,最主要的,他懼怕那位小姐安危,自己脫得了身,才能盡快前去東都小鎮解救。
就在馬兒走近自己,可以伸手抓住韁繩之時,沈羲遙“霍”地站起身,那些人也已近得馬身,他的突然出現嚇到了他們,一個個驚懼而疑惑地下意識停住了腳步。就在此時,沈羲遙不顧腳上疼痛,一個躍身上馬,欲掉頭而去。可是那當先的漢子反應過來,一把抓住嚼頭,虎視眈眈與沈羲遙。沈羲遙餘光處,其他人也跟得很近了,紛紛拿出手中武器,森森寒光閃過沈羲遙眼前。再不離開,恐就永遠離開不了了。好在身在馬背,腳上的傷不會影響。他一把拔出腰上佩劍,隻見夜色中一道銀光一閃,轉瞬即逝,如同凜冽的風一般,隻聽“咚”得一聲,那人躺倒在地上,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那馬兒之前欲走卻不得走,但畢竟是寶馬,極通靈性,知道主人遇險,此時突然失了牽絆,嘶鳴一聲前蹄高高躍起,之後便撒開四蹄絕塵而去。
後麵的漢子沒有追上,又見同伴重傷在身倒地不起,有幾個要跨馬追趕,卻被為首之人攔下。幾人不解而憤慨,為首之人看著沈羲遙離去的方向,凝重地說:“此人不容小覷,那劍是玄鐵打造,鋒利無比,那馬更不用說,我雖未看清,但必不是簡單之人,方才我們的話他肯定也聽到了,我們還是盡早趕路,把事情辦完,以免夜長夢多。”
沈羲遙快馬加鞭,不時回望,見那些人並未追趕,懸著的一顆心也放下大半。在回過頭,馬兒竟也在暗夜裏找到出路,前方漸漸開闊起來,依稀有點點燈火搖晃在夜幕中,該是要走出山了,那些燈火,應是玉秋鎮上的人家。
淩雪薇這日起得很早,天邊才剛剛發亮,她便醒了。那郎中藥方管用,她有好生休養了幾日,精神看上去很好。霞兒休息在旁屋,還沒有起身,自己動手允麵梳洗,又找了件柳青色繁葉暗紋的家常袍子,係一幅月白繡紅粉牡丹短襦,挽一個簡單流雲髻,斜一支白玉梅花簪,說不盡的清麗溫婉。這客棧是“回”字型客房,推開門看天井中一叢鳳尾竹,手上捏著一方紫色,在清冷微藍的天色下,靜靜佇立,仰著一張薄施脂粉,因清晨涼風而微微泛紅的臉,使站在對麵客房中的沈羲遙為之一怔。
沈羲遙站在客房,默默凝視著對麵的佳人,心裏逐漸升騰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寧。那清麗的身影如同此時懸在半天的初陽,無盡風華卻柔媚萬千。她靜靜站在那裏,目光似是被院中的鳳尾竹吸引,一眨不眨,長長的睫毛濃密地投下淡淡的陰影。她的嘴角微微揚起,似是想起了什麼動人的回憶,那般靜好的模樣仿佛觸手可及。微風吹拂,她手中蕩下一縷輕柔的紫色,微微地晃。沈羲遙一驚,那分明是那塊紫佩附帶的流蘇,因著其中夾雜的幾縷赤金絲線而與眾不同。她手中握的,該就是自己那夜悄悄留在她廂房門前的玉佩了吧。如此想著,心就跳動起來,甚至帶了些須的惶恐和興奮。天空一碧如洗,多希望時間就此停止,哪怕隻是默默觀望,也心甘情願去付出一生罷。
淩雪薇沒有注意到那雙眼睛,手上的玉佩傳來溫潤的觸感。她微微笑著,眼睛雖盯著鳳尾竹,心思早已飄向了那個美好的夜晚裏層層的竹林。手中的玉佩她堅定地認為就是他所留,那個清晨當她推開門時,這包圍在一片柔美櫻花中的紫色,讓她的心陷落了。小心地收起,變作最珍愛的珍寶。即使為它喪命,也是甘願吧。畢竟,淩雪薇想,那個身影,恐是難再見了。
“小姐”霞兒走出房門便看見淩雪薇,不由喚了一聲:“小姐今日醒得好早。”
淩雪薇回頭微微一笑,卻沒有說話。
“就是這塊玉佩了。小姐幹嗎如此珍視呢?”霞兒的目光落在了玉佩之上,撅起了嘴。她是最清楚淩雪薇因何受傷,卻不明白為什麼。隻是一看見這玉佩便沒了好心情。
淩雪薇轉了頭看她,淡淡道:“沒有為何,你還小,不懂的。”
“霞兒是不懂。隻是怎麼也想不明白,家裏那麼多珍奇異寶小姐從沒有看在心上的。就這樣一個來曆不明的玉佩,小姐倒當成了命根子。要不是為了撿它,您怎麼會在船上受傷呢。”說著伸手要搶:“要我說,那日就該欄著您,讓它掉進河裏算了。”
淩雪薇翩然一轉,手上卻是已將玉佩護在胸前,微嗔怒著看著霞兒:“若它真掉進河裏,我也是會跳進去的。”
“是是是”霞兒笑起來:“要是讓老爺知道您受傷的原因,我看才是會把它丟掉呢。”
“我不會讓爹爹知道的。”淩雪薇說著,轉身走進了房內。
遠遠傳來霞兒的聲音:“今日郎中還會過來一次,小姐若有不適一定要說啊。”
沈羲遙怔怔站在房內。風將那一段話悉數傳進他的耳中。
原來是這樣??
一種微酸挾雜著甜與苦湧上心頭,沈羲遙深深吸了口氣,轉身一步一拐地走回了臥床。
“大哥,昨夜那人想必是已經知道了我們的目的,會不會有事啊?”
說話的正是前一夜裏沈羲遙遇到的那群人。
“不會。一來那人早我們在那地方,應是偶遇,不是故意跟隨我們。二來他定然不知道我們的目標是誰。你們趁天還早速速找到那女子,我們今夜下手,後日就能拿到酬勞了。”
“這玉秋鎮不大,一共就幾家客棧,你們分頭去打聽。一個時辰後在那相見。去吧。”那個為首的男子下了令,手赫然指向的就是那家福來客棧。
幾道陰影迅速散開去,小鎮的天明亮起來,逐漸有了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