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06(3 / 3)

沈羲遙看著吳貴人,麵上漸漸浮出一個笑容來,那笑容中透著些須的狡黠和得意,完全是心事得應的表現。張德海一切看在眼裏,心中卻為了吳貴人哭笑不得。每次沈羲遙傳詔這吳貴人都是在禦花園,不是賞花便是觀景,也多讓吳貴人吟詩應景。可這吳貴人詩詞造詣並不高,先前的幾次她自己做的詩詞沈羲遙皆是皺了眉。別說沈羲遙了,就連張德海自己聽了也覺得頗有些牛頭不對馬嘴之感,更別說風雅。後來這吳貴人似是知道了,沈羲遙並非要讓她親自作詩,隻要吟吟別人的佳句就好。吳貴人似乎讀過的詩書不多,要麼就是記得不全,漸漸的,多說出來的,都是自己好友所做了。沈羲遙從來不問是誰做的,但是張德海心裏清楚,皇帝的心裏,明白著呢。如今,不明白的,恐怕是這吳貴人吧。據張德海安排在吳貴人身邊的小太監講,這吳貴人自己認為的,是沈羲遙對她寵愛非常,就是願意與她一同賞景的。想到此,張德海無奈得笑了笑,這吳貴人思想如此簡單,如今又看似受了隆寵,恐怕是鬥不過那些在深宮多年的妃子們了。

“的確是應景。”沈羲遙點著頭,朝吳貴人溫和地笑起來:“朕以為,這蓋陽二字,就很適合。”之後轉向張德海:“就叫‘蓋陽亭’,你稍後命工匠製了扁懸掛即可。”

張德海一躬身:“奴才知道了,這就去辦。”

沈羲遙看向遼闊的天際,已有月疏淡的影子半懸在天邊。風微涼起來,有種似曾相識的暖暖的感覺,沈羲遙心中一動,自語道:“南風知我意,吹夢到君周。”

有成群白鳥振翅飛過,帶了斜陽的影子,那夕陽溫暖柔和,灑進他的眼中盡是迷離的柔情無限。

“皇上。”吳貴人一聲嬌喚:“臣妾來時讓禦膳房做了些酒菜,此時也值晚膳了,皇上要不要??”她話沒說完,卻滿是期待。

沈羲遙回過神,微微思索了須臾,看吳貴人的眼神有些朦朧,淡淡笑了笑說道:“就依了你吧。”

這是吳貴人第一次聽到沈羲遙如此溫柔的聲音,心中如小鹿亂撞,又極是開懷,畢竟這也算是她第一次與沈羲遙一同用膳。也許??她沒有再想下去,隻覺得那是水到渠成之事,人輕輕拜了下去,聲音無限嬌媚:“臣妾謝皇上。”

望春殿主室裏,沈羲遙坐在紅木萬福字膳桌前,看著桌上琳琅的吃食,他喜好的卻不多。不過自幼沈羲遙並不挑食,君王所好,下必興之,他自然是知道這個道理的。也隻有很親近的人知道,他喜好的那一兩樣東西。

吳貴人端了一盞粉彩百花爭豔的湯碗盈盈走進,身後的宮女托著其他吃食。沈羲遙不覺皺了眉。他素不喜奢華,隻是兩人用膳,如此大費周章實在浪費。可是卻沒有說什麼,隻是遞了個眼色給張德海,示意他適時提醒吳貴人。

“皇上,臣妾實在覺得您這玉佩美輪美奐。很想一睹一對的風采啊。”晚膳近半時,吳貴人不知怎的又將這話題轉到了玉佩上。

沈羲遙心中明了,她是希望自己將那另一隻賜給她。隻是,一方麵,這玉佩名貴非常,是前朝留下的瑰寶,即使擁有天下珍奇,但是卻對這對玉佩青眼有加。另一方麵,即使沈羲遙願意賜給吳貴人,那另一隻,也早不在自己手上了。更何況,這樣的一對,一定是隻能送給心中至愛之人的。

“那一塊?”沈羲遙笑笑:“那一塊一直不知所蹤,這塊,也算是孤品了。”之後不待吳貴人再說什麼,指著麵前一碟蜜桃酥道:“這個味道不錯。”

張德海聽沈羲遙如是說,有些愕然。畢竟沈羲遙最不喜食的便是蜜桃了,總說軟度過了,甜味也不好。如此,恐隻是要轉了話題吧。

張德海見那吳貴人似乎還想提及,忙插了句言:“皇上,時辰不早了,午後又送來了些奏本。”

沈羲遙一聽他這樣講,麵上立即浮上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這樣,那朕得去禦書房了。”

吳貴人一聽,心中失落麵上也難掩,不過畢竟國事為重,隻拜送沈羲遙到了宮門外,默默看其遠去了。

“皇上,今夜?”張德海跟在沈羲遙身後,後麵一十二個執燈宮女輕盈地走著,落地無聲。

沈羲遙回頭看他:“即說了有奏本,那自然是要在禦書房了。”說了笑笑:“朕突然有了繪畫的興致。”

張德海點頭,又悄聲到:“皇上,奴才有件事好奇,不知當問不當問。”

沈羲遙掃了他一眼:“什麼?”

張德海笑笑,透了些奸詐:“皇上今日佩戴的玉佩,那另外一隻,奴才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啊。”

沈羲遙白了張德海一眼,目光落在宮牆邊長長不盡的宮燈上,聲音低了下去:“那另一塊??”他停了片刻道:“朕在青龍寺那夜,不慎遺失了。”一絲狡黠的笑容,卻悄悄綻在唇邊。

船還在不停地顛簸,霞兒搖擺著走到艙門前大喊著:“來人啊,來人啊??”一麵回頭看著依舊緊閉雙目的淩雪薇。那些暗紅色還在繼續蔓延著,慢慢地流淌。霞兒心中已是害怕到了極點,有無數麵大鼓在心中齊擂,她看著麵前翻湧不盡的幾乎是黑色的江水,這水怎麼會是黑的呢??心中突然就冒出了這個疑惑,再抬頭看天,心中一驚,白日裏這天,卻幾乎如同了黑夜,濃雲翻湧不盡,不時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半邊天際,可是,卻更讓感到戰栗。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霞兒抓著門框的手緊了緊,再看一眼淩雪薇慘白的臉,伸手抹一把臉上的淚水,下了決心似的走出了艙門。

船甲板上站了幾個漢子,都是焦慮的神情,望著那透出不祥的水麵,相互說著什麼。霞兒見了這些人,如同遇到了救星一般,踉踉蹌蹌地上前拽住最前方一名男子,完全不顧及避諱,扯著那男子的袖子帶了淚水說到:“這位大哥,幫幫忙,我家??我家小姐她??撞在桌上??已??已是昏迷了。”一句話說地跌跌撞撞,也不知是因船的顛簸還是內心的焦慮恐懼一齊湧上。那男子身型健碩,低頭看著麵前的女子,頭發已被風吹得零亂,幾縷被雨打濕的發絲纏繞在麵上,越發襯得一張麵血色全無,惶恐不安。還有一行止也止不住的淚水掛在腮上,極其可憐。他本就是這船上半個當家,聽她如此講,又看看身邊其他同伴,再看看低沉的天際,聲音沙啞卻堅定地說道:“你們收住主帆,朝右邊慢行,小心避開漩渦。張頭最擅把舵,一刻也不可離開。一定要小心行事。”說罷又看著還緊緊拽著自己衣袖的霞兒,朝她一點頭:“我這就隨你去看看。”

船艙內,淩雪薇還在昏迷中,她撞上尖銳的桌角,受到撞擊已經昏迷。要緊的是見了血,是須緊急治療的。那男子與霞兒進了屋,一見此景登時嚇了一跳,畢竟此時不能緊急就醫,船上也無郎中隨行。他邁進船艙,趁著短暫的平穩一把將淩雪薇抱起輕擱在床上。霞兒也跟了進來,看著淩雪薇幾乎被鮮血覆蓋的麵容慌了神。

那男子鎮定了些許說道:“恐怕有些危機。船上無隨行郎中,隻求船客中能有。不過應該是外傷,我艙內有些藥,這便先拿來應急。”

走至艙門前,又囑咐似的朝霞兒說道:“一定要小心。”

霞兒點點頭,再看看躺在床上的淩雪薇,淚水再次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仿佛是過了一生那麼久,門外閃過一個黛色身影。霞兒已找了手巾慢慢擦去淩雪薇麵上的血汙,隻是新的血又會慢慢淌下,她的雙目依舊緊閉,可麵色卻越來越蒼白。霞兒一手緊握著淩雪薇的手,眼睛不時看向門外,卻也一直隻見暗沉的天空。此時這個身影幾乎是給了她完全的希望,那黛色身影跌撞著走進,是個中年的女子,一手緊握著一隻小小的白瓷瓶,一手抓著一切能保持平衡的東西。

“是李兄弟讓我過來的。”那女人看著霞兒說完又補充似的說道:“就是方才幫你的人。”

霞兒忙不迭地點頭:“煩請您看看我家小姐。”說著眼淚又止不住地掉下來。

那女子低頭看淩雪薇,眉頭似層巒的山峰攢起,低聲道:“可不好,得趕緊找個郎中啊。”

霞兒聽她如是說,頓時愣住,看看窗外翻湧的雲團,麵色愈發蒼白起來。

“這位大姐。”霞兒突然跪在那女人麵前:“您也看到了,這天氣,船如何靠岸都是問題,這床上懂些醫術的,恐也就您一人了,若是您也不救我家小姐,我??”霞兒說著哽咽起來,卻還是勉力說道:“還望您搭救。”她此句說得極莊重,之後又重重磕了響頭。那女子慌張起來,連忙扶起霞兒道:“並不是我不救,而是實在沒有什麼把握啊。”

霞兒見她如此說,便知還是有幾分希望,連忙拉住那女人褲腳道:“無論如何,請您盡力一救。”

那女子重重歎了口氣,回頭望望外麵的天空,對霞兒說道:“我這裏的創傷藥倒是很有效,隻怕你家小姐傷在裏麵。此時船上都隻顧著避開險境,我也隻能先醫外傷了。隻求我們能盡快靠岸,然後找個好的醫館靜下心來醫治。”她說著便上前,將淩雪薇額前的碎發撩開,眼前便呈現出一張被血汙了大半的臉,霞兒見此情景,眼淚不由又掉了下來,忙上前用浸濕的手帕再次小心地擦拭著。

那女人看著淩雪薇傷口處依舊不斷湧出的鮮血,重重歎了口氣,對霞兒說道:“這藥隻能止血,剩下的就要請老天爺保佑了。”說罷上前,手腳麻利地將瓶中淺黑色的藥膏塗沫在淩雪薇前額上,又細細地看了看,複又用黑色的小木勺舀出一點,點在了淩雪薇的額頂。再用幹淨的白色紗布仔細纏繞住,這一切都做完了,她長長舒了一口氣,笑了笑對霞兒道:“船上藥是不剩多少了,現在這情景,也煎不了,你好生照料著你家小姐。如有事,再來找我,我就住在旁邊艙內。”

她說完向外看去,突然發現什麼似的,麵上明亮起來,正欲回頭對霞兒說什麼,嘴張了張,就在同時,外麵也聲音傳來,帶著興奮、激動與希望。

“看到陸地了,看到陸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