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05(3 / 3)

淩雪薇搖搖頭:“既是好著,也該帶你來的。何況,父親有意讓月兒來此打理三哥府上的丫頭,之後隻怕她嫌江南住得久呢。”

霞兒側了頭道:“原來這樣,可是我之前聽家裏仆役們說,將來小姐進了宮,肯定是皓月姑娘陪伴的。”

淩雪薇聽到她這樣講,驚詫地張大眼睛:“進宮?誰說我要進宮了?”

霞兒自覺說錯了話,卻在淩雪薇的目光下不得不回答:“他們都這樣講,說老爺官居宰相,皇上還不時給兩位公子加官進爵,給老爺抬俸祿,可是總是有個頭,那時,就隻有讓小姐進宮了。”

淩雪薇低了頭:“進宮??不,”她抬起頭來:“父親不會讓我去的。我,也不會去的。”她說最後一段時很堅定,然後朝霞兒粲然一笑。

霞兒卻低了頭:“可是,老爺常與皇上爭執??”

淩雪薇沒有等她說完,起身來走到船倉門前看了看:“這雨,該來,總是會來的。但要相信,也畢定會有停的一日。”

棋盤上白子已占了大半山河,淩鴻漸手上執一枚黑子,眉頭緊皺許久,終還是將那子慢慢放回了棋盒之中,長歎一口氣,向眼前人抱拳到:“臣輸了,皇上。”

沈羲遙聽他這麼說,便笑著拿起擱在一邊的折扇,手腕一轉“嘩”得一聲打開,那扇麵繪一幅精致的飛燕停枝細雨濕衣圖,還有一行簪花小楷,骨格清奇,婉轉不盡。

淩鴻漸不敢多看,雖隻是一瞥,但也知道那畫該是皇帝親作,而字卻不是沈羲遙的風格。他心中並未在意,而是小心地等著之後沈羲遙意思。

“是淩大人讓著朕了。”沈羲遙目光看著棋麵,含笑到。

“皇上期力深厚,臣遠不如,已是盡了全力了。”淩鴻漸小心說著,目光卻落在了沈羲遙身邊那盆自己早先看到的粉嫩色小花上。

因是傍著一池浩渺湖水,時時有風傳來,他們又是坐在臨湖露台之上。其他的早菊都是不時隨風擺動,顫顫巍巍,舞出芳華無限,大感天光明媚。而沈羲遙身邊這株,卻不動,始終一個樣在那裏,靜靜散發極柔和的光澤。

淩鴻漸突然一愣,心下已反應過來,這一株,該是珍奇閣的新製的物件了。

“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在圍棋上的造詣,世人皆說那可堪稱我大羲之冠。如今朕不費力就贏了你,還敢說沒有故意讓著?”沈羲遙看淩鴻漸微低著頭,玩笑著說道:“我們再下一盤,若這次你再故意隱藏,別怪朕治你欺君之罪。”他說最後一句時,嘴角雖揚著,可眼神卻嚴肅起來。

淩鴻漸見沈羲遙認真起來,便不敢再有隱瞞,隻得施出了本有的棋術,一局下來,外麵日頭已偏正中,頗費了工夫。

淩鴻漸棋藝非凡的確不假,他在圍棋上極具天資,本身自幼也常受名師指點,自然十分厲害。沈羲遙對圍棋卻並非十分感興趣,不過身為皇子,自然也是精通。如此都認真下了,便也是不易分出勝負。

當張德海拿了一卷素縞興衝衝前來時,隻見沈羲遙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白子,人卻笑得真誠:“朕輸了,鴻漸不愧是我大羲第一的棋士。”

淩鴻漸抬頭看沈羲遙,麵上也是謙謙笑意:“皇上過譽了,大羲人才濟濟,臣實不敢當。”沈羲遙搖著頭:“你太謙虛謹慎了。”說著眉頭也跟著微皺起來。

淩鴻漸粲然一笑:“臣並非謙虛,臣如此說是因為,臣從來就沒有贏過一個人。”說完好似自查失言,麵色稍稍變了,帶了蒼白。

沈羲遙“噢”了一聲,滿是好奇的問到:“那個人是?”

淩鴻漸低了頭,聲音低下去,有些慌亂在其中:“是臣的一位朋友,皇上。”

沈羲遙好似並未覺察到淩鴻漸聲音的不對之處,也沒有再問,隻是眼睛盯了淩鴻漸半晌,複看著張德海:“怎麼了?”

張德海這才上了前,向淩鴻漸行了一禮,之後卻沒有回答沈羲遙,隻是說了:“皇上”二字,微舉了舉手上的那幅素縞,不再言語。

沈羲遙眼中金光一輪,麵上卻不改色,隻是“唔”了一聲:“你先擱在朕的寢殿中,朕稍候回去再看。”淩鴻漸聽到此,略有好奇地看了張德海手中素縞一眼,依稀是一幅人物。

淩鴻漸看了看天色,已近正午,再看沈羲遙坐在了露台邊,手上輕輕撫摸那盆花,嘴角一絲笑容,然後看向他這邊道:“昨夜你值夜,辛苦了,早些回去吧。”

淩鴻漸忙拜下去,再起身看到沈羲遙方才打開的那隻折扇,那清麗的蠅頭小楷隻寫了一句詩:“燕子不歸春事晚,一汀煙雨杏花寒。”

心中一沉。人慢慢退下去,那金黃輕薄的紗隨風拂動起來,帶了青煙繚繞,一步一步,天光越來越少,隻有光可鑒人的地麵反出自己的身影,不由覺得這殿閣森森,透出了寒意。

張德海低低的聲音遠遠傳來,那般不真實:“奴才頗費了工夫,才得到了這張畫像??”

雖是暮夏,但天氣尚熱,因此晌午的市集上百姓不多,淩鴻漸騎了馬,一路上思索著今日在宮中所見所聞種種,心中越想越疑惑,竟是半天摸不著頭緒。那馬卻是百裏挑一的良駒,自己認得路,便不要他駕馭。皇宮裏淩府倒不遠,隔著幾條大街。馬兒走到府門前便停下了,有守門的小廝上前,卻見淩鴻漸若有所思,竟是連家到了都不知,卻又不好打擾,隻得站在原地。

管家劉福受了淩相之命等待大公子,等得久了心中焦急便走出來,一眼便看見這般情形,“嗨”了一聲,輕咳兩下,淩鴻漸這才抬頭,自己早在家門前不知停了多久了。

“大公子,您回來了。”劉福看著淩鴻漸神色不對,心中“咯噔”了一下,他善察顏觀色,如此看來,如今尚在府上的兩位主子,恐是心裏都有事啊。

“爹爹在嗎?”淩鴻漸將馬鞭交給小廝,忙問。

“老爺在書房。”劉福話還未說完,淩鴻漸已大步邁入淩府大門了。

“爹。”淩鴻漸走進書房,就見淩相背光而立,站在一壁紫檀書架前,正讀著手上一卷古籍。正對著花園的一帶長窗半開半掩,日光透過花木的間隙投射進來,地上印著名家書法的方磚反出淡淡金色。正是不同手法的“和合”二字。

“不是值夜麼,怎麼此時才回來?”淩相沒有轉身,聲音也一同往昔。

“方下值,皇上召喚便未來得及差人給家裏報個信。”淩鴻漸走到父親身邊,端正地站著。

“這時節,水榭花都裏該置了早菊吧。”淩相隨意問著,目光卻一直停在手中書本之上。

淩鴻漸微微笑著摘下頭上的朝冠答道:“今日並非在水榭,皇上召兒子去了棲鳳台。”

淩相聞言一愣:“棲鳳台??”他和上手中書本,轉過身來,眼中精光一閃:“可是為了裕王之事?”

淩鴻漸搖搖頭:“皇上隻是召兒子下棋,不過言談中卻偶有提到與裕王年幼之事,甚是感慨。”說完看著淩相:“爹,是否依了皇上的意思,還是增兵支援。畢竟裕王也是天皇貴胄,若是出了閃失,怕是??”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勸說自己的父親,淩鴻漸此時卻不知為何,有了些把握。

淩相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著淩鴻漸,目光不若父親看著兒子,卻更似朝堂之上,宰相看著其他官員:“你是不是,跟薇兒說什麼了?”

淩鴻漸一怔,看來,自己差人下江南之事,父親知曉了。心中略有不安,畢竟父親疼愛妹妹幾乎到了極致,不願她接觸到任何人間險惡陰暗之事,也不願她卷入或者參與到任何紛爭之中。自己也是實在沒了辦法,才悄悄差人前去的。

“父親??”淩鴻漸垂首下去,等待淩相之後的話。

淩相也隻是低低地歎息一聲,從袖中拿出一紙書信,遞到淩鴻漸麵前。那信箋上一手飄逸的簪花小楷,看來至少十幾年功底,流暢大氣卻不失溫婉秀雅。正是淩雪薇的筆跡。

“是日讀《日知錄》,上篇經術,中篇治道,下篇博聞,共三十餘卷。有王者起,將以見諸行事,以躋斯世於治古之隆。是故知保天下,然後知保國。國之君甚重,其德加於民,其信服於民,其行效於民,其意之於民。國之固,王之同籌者亦也。同籌者,意行同於君。如此,重流品、崇厚抑浮、貴廉、倡耿介、儉約,國必昌之,民必定也”

淩鴻漸看著,嘴角不由泛起一絲笑容。內心感慨,自己的妹妹,如此的經世之才,堂構之誌,生為女兒身,實在是可惜了。

“我自然知道皇上與裕王兄弟情深,但是,孟將軍年邁,其他幾位將軍不是駐守邊關,便是已過不惑之年。國中武將青黃不接,裕王卻是可塑之材。若不去曆練,怎能成長。”淩相麵帶慍色道:“如今前方戰事依我之見,雖然看似凶險,但以裕王之才,定是能化解的。又正好是個機會,若是派兵增援,那這曆練難道還要等到下次戰火?就怕那時已來不及了。”

淩鴻漸低頭聽著,如此才明白了父親的用心,隻是,這苦心要皇帝明白才行。有何況,這裕王不同旁人,戰事也難以預料。一時也是兩難。

“你幾次勸說為父自然知道是為淩家好,但是,為父不能隻為我淩家考慮,更要為了這大羲江山綢繆。若今日西南不是裕王守著,恐皇上也不會如此著急。但是,卻不能因為兄弟之情,壞了我大羲日後的長安久定。”淩相繼續說著,又從袖中拿出一封書信,遞到淩鴻漸麵前。

淩鴻漸一臉疑惑的接過,方打開,那行雲流水,流暢不盡的字體正是三弟淩望舒的筆風。心中一顫,忙打開細看,這一看,心中豁然明朗。淩望舒在信中所報,他人在西北,但已派了心腹帶了重金,收買了叛軍內一首領,其人暗中將其糧草賣給淩望舒心腹,並在淩望舒的安排之下,已攜了重金去了金陵。如此,叛軍便撐不過半月了。

“你三弟雖未入仕,但畢竟是我淩家人,心中有國,此舉完全不在我的授意之內。”淩相看著淩鴻漸手中的兩份書信:“既然如此,你三弟和小妹的意思我也明白,此時出兵,估計未到西南捷報便能傳回,明日我就上奏派兵增援。”淩相說完,眼神中閃過一絲柔光,轉瞬卻被嚴厲代替:“為父一向疼愛薇兒,不願她受世俗之事侵襲,此次你也是心中焦急,便就此罷了,但不準有下次。”淩相聲音威嚴起來,對於長子,他一向嚴厲。何況,他心中明了,這淩家上下,無不寵愛小女兒至深。若真論起來,眼前的長子對妹妹的疼愛,與他這個父親相比,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淩鴻漸心中大石已放下,也懊惱自己莽撞,想到妹妹,白日裏在皇宮中所見所聞一齊湧上心頭,帶了莫名的不安,但卻沒有再向父親說什麼,隻深深一鞠:“兒子知道了,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