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05(2 / 3)

“皇上,風大,時辰也不早了,吳貴人已在杏花春館等候了。”

張德海見半晌沒有回應,微探了頭,隻見沈羲遙皺起冷峻的眉眼,抿起不甘的唇,目光久久凝視在那一城燈火之上,許久,他聽到一聲極輕的歎息,隨後沈羲遙的聲音響起:“也罷,也罷??”那是自語,卻充滿了無奈之情。

沈羲遙回過頭來時,天際間閃過一道白光,接著“轟隆”一聲響,便有密集的雨傾瀉直下。張德海慌了神,出來時並沒有帶傘,這雨來得太急太快,若是淋到了皇帝,可是擔不起的罪責了。

“皇上,這??”張德海急得不知怎麼辦才好。沈羲遙卻擺擺手:“不妨事,回去吧。”說著自顧自走起來,一隊人跟在後麵,各個心中擔憂。

果然,沈羲遙回到養心殿便打起噴嚏來,張德海命禦膳房熬了薑湯來,方送進殿中,便見沈羲遙已經和衣睡下,一對金燭還燃著,被從半開的窗中漏進來的風吹得搖搖曳曳。

張德海歎了口氣,取了錦被輕手輕腳上前要幫沈羲遙蓋上,忽聽見他輕輕一聲夢囈,隻兩個字,卻深深刺入人心。

“羲赫??”

淩相府邸是先皇禦賜,本是一處皇家別院,為前朝最得勢的王爺所有,那王爺極愛園林美景,在府宅的建造上花費了大量銀錢。因此整個宅邸內遍植佳木,亭台樓閣掩映在流芳飛榭之中,甚是巧奪天工,精致非凡。

府內有一處極寬廣的水域,更有白玉亭飛架水上,正對著對麵岸上一院花影婆娑。淩相負手而立,靜靜看著那院落,麵容平和,看不出心中波瀾。

淩府二管家劉福站在一旁,目光卻一直盯著淩相手中握的一團素白,那是前日夜裏信使送來的兩封書信,很巧,是在江南的小姐和在西北的三公子同時來了書信,按理說老爺該是很高興才對,可是他在看過信後卻皺了眉頭,想來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了。

“劉福,大公子呢?”淩相的聲音傳來,如往常一般的平和。

“大公子昨夜在鴻臚殿當值,此時還沒有下值回來呢。”劉福答道。

淩相點了點頭:“按這時辰應該回來了。你去大門口等著,回來了讓他到書房見我。”

淩鴻漸(淩家大公子)下了夜值,正往宮門處走,便見張德海笑吟吟走了來,老遠見到他便說道:“淩大人,皇上請您去禦花園。”

淩鴻漸小時被選作沈羲遙的伴讀,因此與皇帝的關係與其他臣子不同,沈羲遙也並未因著他的淩相之子而有疏遠。畢竟淩鴻漸雖是淩家大公子,但在朝事上,卻並非完全站在父親一邊的。再加上他是三榜題名的金科狀元郎,詩詞書畫的造詣非凡,沈羲遙也常邀他一同賞花觀畫,品茶對弈。

禦花園因屬內廷,因此為了皇帝與外臣見麵,有不會逾了規矩,便專修了一條通向皇帝見大臣的水榭花都的碎石旁道。此時淩鴻漸跟著張德海穿過一扇垂花門,眼前是一條寬闊的雕刻了朵朵蓮花的青石路,不是自己平時走過的那條。再看兩邊,紅色高牆蔓延開去,皆是五色琉璃瓦配金色屋簷,連綿不絕。他心中一震,看向身邊的張德海:“張總管,這似不是通向水榭花都的路啊。”

張德海轉頭笑道:“皇上命奴才帶大人去棲鳳台。”

淩鴻漸點了點頭,忽聞牆那邊傳來婉轉女聲,低低唱著一曲菱歌:“竹疏月淡狹路逢,一曲清歌層林中。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金作屋,玉為籠,秋月春風弄殘紅。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他身子一頓,站住愣了片刻,有些驚詫有些不解地看著張德海:“這詞??”

張德海沒有直視淩鴻漸的眼,目光越過高高紅牆,不在意的說道:“皇上近來喜聞江南小調,這是新得的一首詞,便常有宮人在吟唱。”

淩鴻漸卻搖搖頭:“我是說這首詞??”他遲疑了片刻道:“是我妹妹所做。怎麼??”

張德海沒有說話,隻是笑起來,指著前麵說到:“淩大人,轉過前麵那扇門,便是棲鳳台了。此處,已是皇宮內廷。”

棲鳳台坐落在飛龍池畔,先帝在時僅是一處賞景的高台,名曰“臨玥”,湮沒在禦花園眾景之中,更因全貴妃之故,先帝賞景也多在煙波亭,故而此處幾乎被荒廢。而沈羲遙登基之後卻頗喜愛此,因其正對一池浩渺碧水,遠望無邊,十分大氣,便拆去“臨玥”,以刻了蓮花的青石築起高樓廣殿,以雕了芙蓉的白玉圍起層層欄杆,紅木廊柱下是悠悠碧水,映照著殿頂片片金葉。那金葉蜿蜒連綿,輾轉成一條金龍,從水麵看去,仿佛遊龍潛底,極是壯觀。殿內置通臂巨燭,炯炯明火徹夜不熄。建成後沈羲遙親題殿匾,卻賜名“棲鳳台”。取龍鳳呈祥之意。

此時飛龍池上的荷花已略顯頹唐之勢,荷葉卻很好,總有鮮紅金黃的錦鯉遊蕩其間,也有白鳥停駐其上,輕盈得不似凡間之物。有在宮中的久留的老人講,那是從蓬島而來的。

穿過垂花門,棲鳳台便在眼前,金碧輝煌在耀目陽光之下。張德海帶著淩鴻漸穿花拂柳走過一帶築於水上的青竹棧道,曲曲折折,不時有垂至水麵的柳絲隨風打在袍子上,不似暮夏,卻更如茂春一般明媚。

淩鴻漸第一次進入禦花園內廷,自然被眼前美景吸引,卻也因是內廷,便不敢四處張望。有女子嬌俏的淺笑聲遠遠傳來,偶爾遠處的花木間閃過緋紅碧綠一片,還有釵環反出的光澤,一閃,卻直晃人眼。

淩鴻漸心下想,沈羲遙找自己定是為了西南前方之事,前日裏他已聽說了戰事似乎不妙,裕王死守康城。皇帝和裕王兄弟情深,怎可能眼看著兄弟危難,自己能救卻無法救。弟難兄救,這在一般百姓家都是必然,更何況一國之君。

隻是,自己也多次勸了父親,卻根本無效。如今,隻希望身在江南的妹妹能想些辦法了。不然,若是裕王平安歸來也就罷了,可是皇帝心中十分不滿。若是裕王出了什麼事,依沈羲遙如今年少氣盛,恐不是要淩家來陪葬?

淩鴻漸越想便越怕,心中思掇著該如何應對,卻忽聞一曲蕭音,婉轉清奇,聽著耳熟,細聽下不由吃了一驚,那分明是妹妹常在府宅中吹奏的曲子,流水浮燈。這曲子是早年清流子在淩府做門客,為賀淩雪薇及笄所做。清流子喜愛淩雪薇極甚,該曲既是為淩雪薇所做,便再未演奏過。倒是淩雪薇常常與淩望書蕭璜合奏,引得家中眾人側耳傾聽,撫掌稱妙。

此時淩鴻漸聽著這曲,又想起方才那首詞,心中疑惑而不安起來。

這皇宮深深似海,那女子間爭鬥險惡甚過朝堂,自己的妹妹那般靜好,不喜爭鬥,不愛權術,是萬萬不能適應其中的。

“淩大人,到了。”張德海走在淩鴻漸身邊,一路上不時偷偷打量。淩鴻漸這短短一路表情千變萬化,驚訝、詫異、疑惑、不解、擔憂??不過,那眉頭卻是越皺越緊,如層巒的青山疊嶂了。

淩鴻漸聞聲一愣,隨即抬頭,隻見眼前一十二階白玉台階,盡頭一闕高聳殿閣,金色大字“棲鳳”高掛,卻因了簷角的輕輕揚起而在宏偉中透出輕盈。

淩鴻漸進入棲鳳台,便見沈羲遙站在凸出的露台上,露台為烏木搭建,此時擺放了栽在金盆之中的各色早菊,卻有一盆粉嫩小花,看起來似金線重瓣櫻花,可是卻不可能,畢竟一來此時節早過了花季,二來櫻樹不會生得如此精致小巧。

“臣參見皇上。”淩鴻漸行禮下去,那地上是光可鑒人的黑色巨石,兩邊垂了金色幔帳,天光在此收斂了去,倒是有了清涼之意。

“不必多禮,起來吧。”沈羲遙聲音淡淡的,人卻還是望著那一池碧波,並未轉過身來。

淩鴻漸見他如此,並不敢上前,隻是恭敬站在一旁,雖禮製不允,但他仍是忍不住四下看著,棲鳳台正殿很寬闊,沒有放置什麼。金色幔帳因風微微撩動,有清淡醒腦的香氣漫延其中,四處殿角均置了青銅鎦金螭獸扭耳香鼎,地麵上蕩著薄薄一層青煙,使這諾大的棲鳳台猶如仙家殿閣一般。

“朕幼年時,與羲赫常常在臨玥玩耍。因父皇不喜此處,便少有人管,玩得就盡興些。”沈羲遙的聲音遠遠傳來,帶了疏朗的笑意,極是念舊的口吻:“隻是,這樣的時光,怕是難再有了。”

淩鴻漸心中一驚,果然,沈羲遙找他來,是為裕王之事。

“皇上和王爺已經長大了,有些事,自然是不能像從前那樣了。”淩鴻漸賠笑著說道。

“是啊,朕??長大了??”沈羲遙回過身來,嘴角一絲略有諷刺的笑意:“可是,怎麼朕覺得,還是不長大好。”

“皇上為何如此認為呢?”淩鴻漸輕聲問道。

沈羲遙笑著搖搖頭,目光飄散開去,落在那株小花上,半晌說道:“我們很久沒有一起下棋了,來對弈一局如何?”

淩雪薇坐在船倉之中,默默看著窗外浩渺廣闊的江水,微微泛著青色。霞兒坐在一邊補一件青綢披風,不時打量著托腮冥思的淩雪薇。

“小姐,您都在這窗邊坐了一整天了。”霞兒放下手中那件在上船時不慎勾破的披風,微微撅了嘴說到:“這雨都下了三天了,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淩雪薇朝她一笑,目光又轉了回去,聲音卻傳了來:“霞兒,你不覺得,這一池江水浩渺不盡,十分大氣雄渾麼?”

霞兒歎了口氣,看看外麵略有陰沉的天:“美是美,隻怕這雨不停,漲了水,可就不好了。”

淩雪薇也看了看鉛灰色的天空,稍有擔憂:“本想著走水路快些,如今恐不能盡快趕回京中了。”

霞兒見她眉頭微鎖,起身倒了杯清茶遞上,不解地問道:“小姐為何如此著急回府呢?三公子的管家不是說他很快會回來了麼?您這次來,不就是為了見三公子的麼?”

淩雪薇點了點頭:“我是來見三哥沒錯,不過,如今家中有事,還是得我回去才行的。”她說這端起細瓷粉窯的茶盞,抿了一口到:“希望還不算晚。”

霞兒見她如是說,也不好再問,想了想轉了話題道:“這次出來,我還以為小姐會帶皓月姑娘呢。”

淩雪薇抬頭看她,一雙美目裏滿是溫和:“你祖籍江南,卻沒有來過,以後也不知是否還有機會,便趁此帶你出來了。”霞兒一愣,眼眶有些微酸,卻還是賣乖似的說道:“我還以為,是因為皓月姑娘之前病了,沒有大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