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05(1 / 3)

第四章 閑花落地聽無聲

一曲終了,眾人卻還沒有回過味來,有一女聲溫柔地傳來:“皇上的詞做的真好。”滿是讚歎的口氣。這才將眾人拉了回來,紛紛拍起掌來,應和著。太後卻漸漸斂起笑容:“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沈羲遙鄭重地點了點頭:“是啊,更隔蓬山一萬重。”

太後笑起來:“皇上倒真是長大了??”

這句話說得很輕,非近身之人難聞。沈羲遙麵上有些訕訕,不過,畢竟重臣親眷皆在,太後嘴動了動,終還是沒有將本要說的話講出來,倒是回了頭看著眾人:“方才是誰說話的啊?”聲音雖溫和,卻帶了威嚴。

下麵寂靜起來,畢竟當著太後和皇帝的麵,私自言語,在皇宮之內也是犯了忌的。眾人麵上帶了緊張之色,彼此望著,卻都不敢再說什麼。此時,一個女子越眾而出,一襲桃紅底複淺色銀紗暗桃花紋樣的衣衫襯得她眉目清麗,更因著特意分在鬢間的長發而顯得如春風拂麵,別有一番味道。“太後,是民女說的。”說著施禮下去:“請太後皇上責罰。”

正是之前與沈羲遙有過一麵之緣的吏部侍郎吳大人的女兒。

太後朗然一笑:“責罰什麼,起來吧。”然後帶了些須讚賞的眼光細細打量了該女子:“若是哀家沒記錯,你是吏部侍郎吳晗之女吧。”

“回太後話,吳晗正是民女之父。”那女子聲音柔美,卻又不顯慌張惶恐。

太後點了點頭,目光好似無意地掃過沈羲遙身後的柳婕妤與孟昭儀,方才對下麵跪著的女子說道:“過來讓哀家瞧瞧。”

那吳氏之女緩緩上前,細細楚腰上纏一條月白刺繡緞帶,輕輕飄擺,行走間嫋娜翩躚,極是動人。

沈羲遙卻對這吳氏之女視而不見,隻是看著太後微微笑著的臉,麵上有些須無奈之色。

太後看著該女子上前,溫和地說道:“叫什麼名字啊,今年多大了?”那神情語氣,完全是一個和藹的長輩姿態。

吳氏之女走到太後身邊,仔細地施了一禮:“民女單名一個薇字,今年十五了。”

太後看了沈羲遙一眼道:“方才你說皇上的詞做的好,哪裏好啊?”此時已都是戲虐之言了。

吳薇卻認真道:“皇上的此詞字字透出傷感與思念,民女雖不完全確定皇上思念之人,但是,卻深為此情感懷。另外,民女也覺得十分巧合,先前曾聽到一首詞,與皇上所做的意境相似呢。”她說著向沈羲遙投去一眼,小心翼翼卻滿懷期待。

沈羲遙似也被這句吸引,目光看向吳薇,淡淡道:“那首是怎麼做的啊?”

吳氏之女見沈羲遙看向自己,麵上一片緋紅,好似那衣衫的顏色染在了兩頰之間,聲音也略有顫抖地恭敬答道:“竹疏月淡狹路逢,一曲清歌層林中。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金作屋,玉為籠,秋月春風弄殘紅。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那“竹疏月淡狹路逢”一句剛一出,沈羲遙便似驚了神般,一雙眼睛直看向吳氏之女,不過倒還算鎮定,迅即端了麵前的茶抿起來,目光卻愈加明亮起來。待聽完整詩,他心中久久難平,幾乎有些顫抖得將杯盞放在桌上,用極力克製激動而顯得略有古怪的聲音說道:“這詩道是絕妙。尾一句竟與朕難得的一致。實在是??”他沒有將話說完,也沒有再問什麼,隻是自斟自飲起來,麵上有紅潤之色,嘴角上揚。

太後將一切看在眼裏,心中也明白這詩是由誰所做。心中卻不知是該開心還是擔憂,便也沒有問吳氏之女什麼,隻擺擺手示意台上再唱起來。

那吳氏之女卻難掩失望之色,畢竟滿心歡喜地被太後喚到身前,也難得地被皇上問了話,還自以為找了好的話題,卻不想竟是如此結果。正欲行禮退下,卻聽見太後淡淡卻正經的聲音到:“皇上,哀家認為這吳大人的女兒,倒是個大方得體之人,皇上認為呢?”

沈羲遙目光再一次掃向她,終點了點頭:“母後說的是。”然後微一笑。

太後看著吳氏之女,目光落在了下麵吳大人的夫人身上:“吳夫人,哀家很是喜歡你這個女兒,就留在宮中做個貴人吧。”

月上中天,因天際間薄薄的雲彩,一切仿若朦朧在一片輕紗之中。蘅芷殿裏焚起杜若來,清淡的氣味一直飄散到院落之中,甚是清爽。

柳婕妤身邊的佩兒端了一盆早菊走出來時,一抬眼,便看見宮門下站了一極妍麗的女子,身邊沒有半個侍女隨從,正低頭眯眼看著身邊一架未開的紫藤。她橙蜜色襇裙上滿繡了緋色錦花,朵朵分明,雖夜色已臨,但在一片層次錯落的綠色中也十分惹眼。頭上的飾品極繁複,一帶細密的金流蘇直垂在脖頸間,甚是嫵媚。

佩兒一想便忙上前去,規規矩矩施了一禮:“奴婢給孟昭儀請安。”

那女子抬起頭來,一雙媚眼含了笑意,目光落在了佩兒手上那盆柳絲晨霜上,眼中精光一閃,含笑問道:“這是皇上賞的吧。這菊今年開得還真是早。”

這孟昭儀因是出身將門,平日裏較其他那些妃子更顯得厲害了些,又加上得寵與出身,低等些的嬪妃與侍女們皆是怕她的。

佩兒因之前曾在孟昭儀處得過教訓,此時忙恭敬得將那早菊捧上前讓她細瞧,卻又不敢說其他什麼自家主子得皇上寵的話,隻是微笑道:“昭儀娘娘是來看我家主子的吧。方才從慈寧宮回來,此時正看書呢。”

孟昭儀卻不再看那菊花,“哦”的應了聲,嬌笑道:“我也是同柳妹妹一起回來的,隻是剛回宮,方想起有件急事忘記跟柳妹妹講了。”她說著目光看向空中一輪明月,略有悵然道:“今夜,想必皇上也不會在此,便才過來了。”

佩兒不敢應什麼,卻知道自家主子自太後那回來便怏怏的,此時聽了孟昭儀的話,心下疑惑起來,麵上還是正常:“皇上也不會日日來我家主子這裏,昭儀娘娘您也是極得寵的啊。”

孟昭儀輕“哼”了一聲,卻還是笑著:“皇上今日得了新人,怎麼還會來呢。”說罷不再理佩兒,自己徑直走進殿去。

柳婕妤坐在桌前,手上雖捧著一本詩詞,眼睛卻一直看在牆上一幅畫上,正是早先沈羲遙拿來的那幅“輕雪浮枝”。她一想起那位吳大人的女兒吳薇,手上就不由攥緊了裙裾上徽繡的團花。按柳婕妤的想法,怎麼著也得到了再一次的選秀,那畫的主人才會出現。自己早已托了父親暗地查找那畫出自誰手,想著辦法阻止她進宮來。而且,即便是真選了進來,也要一年,皇上的心估摸著能淡下去,畢竟這後宮如花美眷如此之多,才情高的也大有人在。那女子無非是因為不在後宮,得不到的便是好的了,皇上才癡心著巴望著。可時間久了,就不一樣了。隻是,自己做夢都沒有想到,這個吳氏之女竟出現的這麼快。看來先前應是有意引得皇上的注意了。趁著皇上興趣正濃,此時入宮,一定可以得到隆寵。而太後,看來也是知道了,才一下就給了那麼高的位份吧。

貴人??柳婕妤苦笑了一下,自己當初因救駕有功進來,也不過是個貴人啊。

“吳薇??吳薇??”柳婕妤反複自語著這個名字,麵上滿是不甘與怨恨,完全沒有注意到慢慢走進來的孟昭儀。

“妹妹這是在看什麼書呐?”孟氏走進來時就聽見了柳婕妤的低語,心中自然也是明白她想著什麼的。畢竟後宮裏她們三個得寵的妃子裏,柳婕妤的心還是狹了點,過於計較了些。而人又清高,與大部分妃子算不得合拍。隻是沒有在沈羲遙麵前表露而已。若論起心性,那還是馮淑儀最沉穩端莊,自己的性子急躁,甚至沈羲遙都說過的。

此時見柳婕妤的沒麵色,孟昭儀便知她心裏吃起味了。自己當然得做不見,便說了句話將柳婕妤的思緒拉回來,與她商量要事要緊。

柳婕妤乍聽這個聲音嚇了一跳,差點站起身,不過算是抑住了。見是孟昭儀,因自己的位份稍低,忙站起來,淺淺行了一禮:“昭儀姐姐怎麼來了。”

孟昭儀像是沒有在意柳婕妤的態度,燦爛一笑:“方才看到那位新進的貴人,不知妹妹是如何想的啊?”

柳婕妤故作輕鬆的說道:“皇上年少,雖不愛美色,但畢竟是帝王,有才有德的美人自然該是選在君側的。”

孟昭儀心中知道柳婕妤這話是應對之詞,也知她性情孤傲,定是不會承認表露心中不悅的。於是便淺淺笑著道:“妹妹隆寵在身何必自然不會將這樣一個美人放在心上的。看那女子容貌並不十分出眾,想必也是因為太後一時喜歡,這才一步登天了。”

柳婕妤倒沒有回話,隻是盯了麵前一卷書沉默不語,孟昭儀討了個沒趣,便不自主地環視周遭緩解尷尬。目光便落在了那幅“輕雪浮枝”之上,微微一愣旋即道:“皇上這新作還真是絕妙啊。”

柳婕妤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鼻裏“哼”出一聲,似下了什麼決定般站起來走到孟昭儀身旁,輕輕道:“哪裏是皇上所做,昭儀姐姐再細看看吧。”

孟昭儀目光細細看去,便見那篆寫的“薇”字,筆畫清逸,見得出上乘功力。心中一驚,略帶了詫異道:“這畫??”

柳婕妤此時已站在畫前,淡淡地點了點頭:“是的,正是那新近的貴人所做。”

九城高高的城牆上,一隊人遠遠垂手立著,夜風將他們身上的袍子“獵獵”吹起,在不時被浮雲遮擋的疏淡的月色下反出薄薄一片淺光。

城堞上還帶了白日裏留下的餘溫,並不暖,卻也不讓人覺得冰冷。因著地勢,風猛烈起來,掀起他明黃色的大氅,“撲撲”翻飛在無邊無盡的夜色裏。腳下的萬頃繁華燈火,漸漸模糊成無數的星,每一顆在眼中都劃出迷離的弧,搖搖曳曳,璀璨不盡。

他想到遠在靖城的羲赫,心中壓抑難平。奏報今早傳來,依舊不算得好消息,畢竟兵力太少,難免危急。隻是,淩相依舊力阻出動援兵,自己還未掌了實權,即使心中焦急,憤恨,怨怒,依舊無法。沈羲遙閉上眼,送羲赫出征那日的情景仍曆曆在目,他還能看見那個金甲加身的男子,帶了比豔陽還要燦爛的笑容對自己說:“皇兄,臣弟定保得江山永固。”他還記得在湖邊,自己說過的話,“待為兄掌了皇權,定不讓你去那等瘠地受苦。”

早些時間傳來的奏報中稱,軍中細作將城中布防圖盜出去給了敵軍,又欲縱火燒了糧倉,好在行動時被抓出,但卻挽回不了所受的損失。沈羲赫也在此節骨眼上染了急病,來勢不小。如此,前有狼後有虎,沈羲遙實在憂心。有意派遣軍隊前去支援,淩相又在一力反對

想到此,沈羲遙攥住微涼的城堞,生硬的邊角深深地陷入掌心,已經不是痛,而是遲鈍的麻木。難道,真的就再等不到那樣的一天了麼?

張德海小心地抬頭看了看疏朗的星空,有濃雲在天際間翻湧,風緊起來,九城城闕本就高峻,最是吃風。站得久了,頭皮漸漸發麻起來,不免生出些寒意。他略有憂心地看了看前方不遠處那個明黃身影,知道沈羲遙定是為了剛剛送來的急報才在此的。雖然自己不知道報的內容,卻清楚定是和西南戰情有關,他自沈羲遙幼年登基起便服侍身旁,對沈羲遙是有所了解。看沈羲遙當時的神色,定不是什麼好的消息了。但這心中橫了下,還是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