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反對,“現在政府不允許小商小販做生意,你還想頂風作案?要是機器被沒收了,你連個哭的地方都找不到。”
子康說:“誰家生了小孩,滿月時要挨家挨戶去分爆米花,這是風俗習慣,政府想禁也禁不了。”
皎月不同意,“這爆米花機誰去放?你要上班沒時間,要我去放想也甭想。隻有邋裏邋遢的老頭子才做這樣的事,我怎麼去做這個?”
子康說:“一開始一切都由我來做,慢慢把你教會,你試一試又有何妨,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用勞動換取報酬不難為情的。”
皎月心想,喬子康就隻這麼點出息,根本不像她心中所希望的那種幹大事、有大魄力的人,好腦筋不動,盡琢磨些雞零狗碎的小事,唉,真是沒用到家了。
子康見她臉色憂鬱,繼續動員說:“我給你算一筆賬,每放一炮收費5分錢,如果沒帶柴禾加2分,加糖精的話再加1分,平常生意可能不多,逢年過節和小孩子滿月時會好一點,就算平均每天隻放10炮,也有5角錢的淨收入,積少成多,細水長流,彌補家用就夠了。”
皎月氣呼呼地說:“不行!”
“為啥,不是挺好嗎?”
皎月懶得解釋,“家裏沒錢了,剩下的那一點全搭在爹的喪事上了。”
子康說:“老伯願意低價轉讓,這些錢我已經從房東大娘那裏借來了。”
皎月本欲斷然拒絕,可轉念想到,事實證明很多想法自己是錯的,喬子康才是對的。她想要子康飛黃騰達隻是異想天開,她希望他積極要求進步,參加亂七八糟的組織,得到的就是劇場裏血肉橫飛的結果,如今爹的慘死更應該讓自己醒一醒了。喬子康那種腳踏實地的精神其實很可貴,他的所做所想都很務實,也行之有效的,我為什麼要反對他?
喬子康見她久久不回答,失望地說:“你要是堅決不同意,那就算了,就當我從來沒說過。”
“這麼好的事情為啥要放棄?”皎月突然露出了笑臉,“既然你都想好了,就去買吧,我支持。”
皎月的想法來了個180度大轉變,讓子康喜出望外。說話間就到了豐惠橋頭,那老頭正坐在那裏打瞌睡,子康上前喊一聲老伯,老頭睜開眼睛說:“你來了,我正等你哩。”子康把幾張鈔票遞過去,“老伯您數一下,這些錢夠不夠?”那老頭接過,看也沒看就塞進了衣兜,然後拍拍爆米花機說:“老夥計,你跟了我幾十年,緣分也該到頭了,從今往後你就跟著新主人,好好幹呀,別偷懶,我走了。”說完步履蹣跚地走了。
把爆米花機挑回家,子康施展出他的修理絕技,對它作了徹底的維修,風箱中的雞毛全部換成新的,風口的氣閥也更換了,支架的斷裂處都用電焊焊接好,爐子重新包了鐵皮,麻袋也換新的了,由裏及表都跟嶄新的一樣。
星期天子康把它挑到街邊,先給自家放了一炮,那響聲和香味把人吸引了過來,很快就有人拿著米來了。大家說,這爆米花無論大米還是玉米、蠶豆、番薯絲、年糕片都能爆,小的進去大的出來,體積擴大了七八倍,堪稱為“糧食擴大器”,製造出最實惠的零食,老的小的都愛吃。帶著糧食來加工的人一個接一個,子康忙都忙不過來。最開心的要數三個孩子,在砰砰的放炮聲中有的吃又有的玩,別的小孩也聚攏過來,這裏成了個熱鬧的場所。
皎月對這個黑不溜秋的東西不那麼感冒了,但還是膽小,不敢去碰它。子康這些天倒空閑了,農機廠不開工,造反派與老幹部鬥,造反派內部也鬥,幾十號人的小廠鬧了個四分五裂。他那天找到唐主任說,他以前不願意參加啥組織,現在知道造反派的本質後更堅決不參加了,不管唐月貴答不答應,他不會再去湊這個熱鬧了。他無幫無派,樂得逍遙自在,每天早早去點個卯,見無事可做就溜回家來繼續放爆米花,唐月貴他們忙於爭權奪利也顧不上他。鄰近這一帶的人家基本放過一回了,他就挑著擔子到鄉下去,跟以前差不多,起早貪黑穿村走鄉做生意,隻是那時挑的是銅匠擔,現在挑的是爆米花機。
每當子康回到家,三個小孩就上去搶那隻麻袋,因為小平出了個鬼主意,在裏麵偷偷縫了一隻小內袋,爆米花倒出去時,這隻內袋就裝滿了。用這點小聰明,他們實現了爹兒時的願望——天天吃上爆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