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氣完神足(1)(1 / 3)

氣韻是唐詩最獨特的美。

唐詩的氣韻是可以塑造一個人的氣質的。

唐詩中有好多詩都可以入選這一序列,在這裏我們隻選擇最典型的。

晚泊潯陽望廬山·孟浩然

掛席幾千裏,名山都未逢。泊舟潯陽郭,始見香廬峰。

嚐讀遠公傳,永懷塵外蹤。東林精舍近,日暮但聞鍾。

整個唐詩人群中,隻有孟浩然的詩稱得上是真正的高蹈,也是真正的質樸,而其音律的流暢和意象的風流,也是其他人望塵莫及的。孟浩然在氣韻上的造詣,一樣是不讓李白,當我們讀到孟浩然這首詩,以及《與張折衝遊耆闍寺》、《舟中曉望》時,便不難明白李白為何那等推崇孟浩然了。原來李白詩歌中的最顯著的特色——流暢天成的氣韻,孟浩然已先於他成熟,並給了他最好的範例,可以供他揣摩學習,李白的五律、五古、七絕、七古都有孟浩然這種風流豁達之風的影子。

後人歎這首詩為天籟之作,確實,這首詩以淡筆傳神,寫來一片空靈,都未見著意,而意境微妙,它著景不似張九齡《湖口望廬山瀑布水》精妙,但景中含情,以神妙見勝,高了張詩一籌。

李白的《聽蜀僧(睿)彈琴》,在氣韻上不及此首輕靈灑脫,其《夜泊牛渚懷古》亦是,不但輕揚空靈之氣不及,連蘊藉微渺的妙處也不及。孟浩然這首詩可謂洗盡了字意,更無一字著力,所以才得輕靈無比,風流蘊藉。

在王維的五律裏,也不乏這類氣韻輕靈的佳作,如《終南別業》、《酬張少府》,都寫得語淡而味深,但同樣的,論及空靈也都不及孟浩然這首。

在唐人五律中,氣韻達到“無滯”這種境界的,張九齡《湖口望廬山瀑布水》當得,王維《山居秋暝》當得,李白《沙丘城下寄杜甫》當得,但都不及孟浩然這首詩能洗盡字意。他將詩的妙意化入了流暢的氣韻當中,氣韻不滯,物象不死,詩意不著,便當得“神韻”兩字。

在五律和五絕中,能夠像孟浩然這首詩一樣流暢的例子是沒有的,也隻有七絕中李白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可以比擬。但李白的詩始終以氣勝,意則不及。孟浩然更善於駕馭詩意,此首詩的詩意,立意高,行韻妙,與景境的結合圓融無礙,要超過李白。雖然五律和七絕是兩種不同的形式,但還是有的可比的。

在這首詩裏,孟浩然像是一個高明的小說家,敘事時一波三折,高潮轉折,吊人胃口。

首聯講他乘船走了幾千裏,古人行舟,幾千裏路程總得走上好幾個月吧,這期間名山都沒看見一座,隻有那水,眼睛和心靈的單調和苦悶可想而知。

“泊舟潯陽郭,始見香廬峰”,我們都知道廬山很美,但誰看到的廬山之美都沒有孟浩然看到的那麼震撼心靈,因為他在船上漂泊了數月幾千裏,才見到香廬峰!這種驚豔和欣喜是不同尋常的。

而廬山的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嚐讀遠公傳,永懷塵外蹤”。

孟浩然一下子將思緒從過去的生活閱曆中,從書本文字中,帶到了另一種不可言傳的境界中。“永懷”兩字,字意平淡,卻把情寫得熱烈執著;“塵外”兩字,不隻是講遠公逝去的風流,更因這“永懷”兩字,使作者的思緒與逝去的風流似是融合到一起了,遂令這極平淡的事,達到了神化之境。

“東林精舍近,日暮但聞鍾”,雖然已經離遠公昔時的精舍很近了,但孟浩然畢竟是在船上,所以到了日暮時隻能聽到鍾聲。這句與第三聯兩句合起來讀便韻味無窮了。嚐讀,曾經一讀,一讀之下便是心中永懷,那種一讀傾心、紅塵渴慕的感覺,寫足了。而臨近時,不能近觀,隻能聽到日暮的鍾聲,將永懷的感情一下子化入鍾聲之中,令我們讀來更覺遺憾。我們可以想象孟浩然遙望東林精舍,聽著那日暮的鍾聲,想著那一讀傾心的遠公,自己一直都渴慕著他塵外的蹤跡,曾經的憧憬在這一刻變得這樣近,而卻又是那樣遠,可能將會遙遙一望,第二天便離之而去,無數歲月來的向往,數月行程才得接近,如此的因緣,這會是一種什麼心境?無限的詩意盡在此中!

既已到了,孟浩然為何不去一觀,而是僅僅聽著那日暮之鍾?這已經是一種心神之會、心神之交,到了不須著於痕跡的境界了。

這種深懷仰慕而不去著於形跡地細看的狀態,就是最好的狀態,想象中的就是最美好的,孟浩然是懂這個道理的人,至少他的詩是這樣做的。

贈孟浩然·李白

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紅顏棄軒冕,白首臥鬆雲。

醉月頻中聖,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