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個例子中我們看到,一個字,就可以令一句詩化腐朽為神奇。同樣的,造作意象,最終也是要歸之於每一個字的。關於古人煉字的典故我們很少能看到了,僅有的王安石的個案也算不得詳盡,在此以下麵這一首詩的煉字過程來再作說明:
春 意
簾外濃香促遊晨,桃露杏蕊沾滿襟。
魚入新流怯深淺,鳥辭枯樹快啼音。
綠柳應風成舞韻,飛花觸地開禪心。
萬物含情皆有以,碧草鱗蟲俱可親。
這裏隻說第三聯,“綠柳應風”的“應”字,原來作“搖”,後來改成“迎”,又改成“因”,最後定為“應”。“搖”字固然寫出了柳在風中的姿態,但還是很普通的境界,而“迎”字使得柳有了主動的意思,它不再是死物一個了,變成了活的,但這個境界仍不夠好,於是改成“因”,因為有了風的存在,所以柳樹變化出了舞韻。這個“因”字還是不夠好,“因”顯得是風的水平高,一切都是風成就的,不關綠柳什麼事,綠柳是被動成就了舞韻,最後把這個字改成了“應”。什麼叫“應”呢?我們來體會下麵這些詞:回應,應答,對應,應變,我們說應聲而答,表明一個人反應的敏捷,所以這個“應”,就把綠柳寫得很聰慧,水平很高,隨你什麼風來,我就能跳出什麼舞蹈,狂風有狂風的舞法,輕風有輕風的舞法,好比“隨所住而生其心”,所以有了“應”字,後麵這個“成舞韻”就比用前麵幾個字更好了。而且“應”字還含有“應風之約,風柳相契”的意象。
又如“飛花觸地開禪心”,一作“紅花入目開愁心”,一作“殘花滿地開禪心”,一作“飛花落地開禪心”。滿地落紅的淒美,這境界不靈動,殘花滿地雖美,但境界是死的,於是又改成了“殘花落地開禪心”,“落”字就是動態了。佛經中講,辟支佛觀飛花落葉而悟道,因為看到萬物的搖落而領悟無常的道理,殘花落地和飛花落地,“飛”字比“殘”字的意思要更適合本詩的意境,所以又將“殘”改為“飛”,於是在“落”字上麵又更添了一層動態。
不過飛花落地還是太普通,於是就把“落”改成“著”,飛花著地,差別在於這個“著”字,因為“落”是著地前的動態,而“著”是著地時的動態,在動態上更豐富了。可惜“著”字還是不夠驚豔,於是最後變成了“觸”字。
佛經說:千秋萬歲不過彈指瞬間,三世古今,始終不移當前一念;又有電光火石之悟的說法。這個“觸”與“禪心”聯係起來才是最恰當的。因為“觸”是一瞬間的動態,飛花觸地的那特定一刻,行者因之驀然開悟,飛花、詩意和禪機就在刹那間真正地融為一體了。
以上兩句詩,總的排列組合也有十幾種吧,唐人作詩想必也如是,每一個字都要追求匠心獨到,在排列組合之中,詩意變化無窮,最終會找到最適合的字詞,組合出自己想要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