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再看孟浩然這兩句廣為吟詠的句子。第一句三段,第二句五段,最大的特色在第二句上,它一字一段,在五言中算是最為散的了,但其節奏卻很緊湊,字與字之間互相激蕩,令其氣韻之美不斷攀升。
試以第二句分析:這句中孟浩然用了兩個名詞,三個動詞,三個動詞表了五種運動狀態。“隨”為第一個動態,看到雁了,於是相隨,“飛”和“滅”兩字,則是“心”與“雁”共同的狀態,這一句可謂是妙到極致的好句,達到五言對文字運用功夫的巔峰,它的段,其實是七段,“心”與“雁”的幾段重合了,故顯示是五段。但是在吟詠的時候,我們卻是分三段來吟詠的,所以在吟詠的流暢中,因為文意分七段,其氣韻變得截然不同。
我們在這裏是從物理上來分析詩句的氣韻,在實際運用當中,文字技巧隻是寫出好詩的一個基本條件,氣韻和詩意才是決定性的。韋應物的“踏閣攀林恨不同”,與後三句不能渾然一體,絕不隻是因為節奏和韻律,其詩意才是決定性的。後麵三句都是詩意極佳的構造,而這一句則詩意平平。孟浩然的兩句詩,如果不論氣韻和節奏,單以詩意來看,其運思之巧妙傳神,心與物化,達到了很高的境界。孟浩然根本就沒有刻意運用文字技巧,相反,韋應物的第一句則有著刻意使用文字技巧的痕跡,至少,這一句不是神來之筆,而後三句,沒有刻意運用文字技巧,氣韻節奏反而都很美。
詩人在寫作中,不論是運用簡單明了的節奏(也就是段越少越好),還是運用繁複的節奏(像“心隨雁飛滅”這樣的段很多),都能寫出獨特的氣韻,也都能構成絕佳的意境。但節奏的運用,有時會受困於詩意的蹇澀,如果一詩四句,有三句詩意流暢,而有一句詩意枯澀,勉強成句,那麼,無論你如何運用文字技巧,也不能將其與其他詩句相匹配。詩人能做的事情就是,平時多注意自己的語言習慣,對於造句的運用,句式起著關鍵性作用,想寫出什麼氣韻的詩歌,就要使用什麼樣的句式,這樣才能與自己的詩意相輔相成。如果帶著一種蹇澀的造句習慣,想寫出氣韻飛動的詩歌和文章,那是終其一生也不能實現目標。即便是李白這樣的天才,如果過多使用“踏閣攀林恨不同”這樣的句式,也很難達成氣韻飛動之美。
當然我們要弄明白一點,句式雖然影響著氣韻,但天才的詩人卻能化腐朽為神奇。偶爾,他們可以使用散的句式,達成驚人的緊的效果。這是因為他們對詩意的運用達到了極純熟的境界,他們能夠嫻熟地運用字意,將散亂的結構變得極為緊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