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七言·李白
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將三言、五言、七言各一聯放在一起會是什麼感覺?李白給出答案,可以是很美妙的,但少有人做到。
從這首詩的題目上我們可以看到,李白曾在韻律上做過諸多嚐試,包括那首為他贏得“詞祖”稱號的詞作《菩薩蠻》。李白在韻律上的嚐試是非常成功的,他是天生的韻律派,具有極高的天賦,而王維、杜甫等,則是後天學習的。在韻律上,王維遠勝杜甫,但這與他的音樂造詣不無關係,而李白對韻律的悟性,可以說是天生的,他的韻律比王維更豐富、更多變、更奇瑰。
我們現代有些人評論文學和藝術,總要說文學來源於生活,要反映生活,可是要用生活這個標準來評斷唐詩就不夠格。在唐人這裏,生活是形而下的,他們追求的是超越,是一種靈性上的超越,悟性上的超越。大多數唐人追求一種精神境界的絕對自由和精神上的重新塑造,唐以後的人正是因為對生活理解得太多,拘泥得太多,所以達不到唐人的神韻。在這本書裏,特意輯出了生活這一個序列,與其他的序列兩相對比,你就會知道,唐詩雖不可能脫離生活,但它確實是一種極度追求氣象意象和精神境界的藝術形式。
令初唐人氣韻高不可攀的地方在於風骨和格調,在於初唐的那種胸懷。初唐的胸懷比盛唐要博大些,盛唐多了些富貴氣、隱逸氣(如王維)、驕傲氣(如李白)以及輕燥氣(如杜甫),而少了初唐的質樸。初唐的精神更進取些,更積極向上些,更多一些共同的夢想,盛唐則開始強調個人的追求。所以初唐整個詩壇的詩風氣韻都較近似,而盛唐的詩風氣韻則複雜多變。可以說,初唐的氣象更昂揚些,而盛唐的氣象更雄渾些,初唐的氣象更單純些,盛唐的氣象更繁富些。
晚唐的進步則在於意象。但晚唐的意象之境卻是由盛唐人開創的。在意象這一領域中,我們無法繞過劉長卿,正是劉長卿在盛唐那個階段對於意象流的創作要更多些。盛唐人昂揚振奮的時候,他們便是氣象流,憂傷沉鬱的時候,往往有些詩人就變成意象流。李白那首著名的七絕《送孟浩然之廣陵》,就是意象流的七絕代表作,而劉長卿的《送嚴士元》,則是七律意象流的代表作。
李商隱被後世尊為朦朧派的詩祖,而本質上,他是意象流。李商隱最重要的成就在於他的七律,他的七律可以視為意象流的代表。但在七絕上,李商隱的意象能力卻遠不及杜牧,杜牧的七絕,達到了另一極致,是意象流這一詩歌藝術的代表。
整個唐代,盛唐詩人的氣象流,劉長卿和小李杜的意象流,都是中國詩史上最卓越的藝術創造。後代的詩人基本沒有在藝術上做出與這兩次創造同等意義的創新。
為什麼會出現意象流?因為唐人的感情比以前更複雜了,沒有以前那樣質樸,有了更多的變化,變得更細膩了。
前人評價唐詩,喜歡用“情景交融”這四個字。唐詩的藝術成就雖然高,但真正能做到的也就是“交”,能達到“融”境界的其實不多,意象的境界也許可以用這個“融”字來表達,但“融”字還不夠確切,因為意象之境最主要的是以象表意,以意染象,這個境界不是“融”字能形容的。
唐人的意象裏,這個“意”主要還是“情”,某種程度上唐人的意象多是情象,還沒有實現這個超越。
意象超越情象的,唐人裏也有,張若虛就是代表。
唐詩的意象若往古代溯源,則屈原可被視為是創始人。屈原的詩境中,意象便較多。唐人的意象較之屈原的意象遠遠不及,更多的是情象。
劉長卿和小李杜因為善於以意染情,所以他們的詩歌成於意象,但卻也局限於那個“情”字,不如張若虛超越了“情”字,這就導致,雖然我們吟詠唐代的詩歌更多些,但唐代的詩人在境界上,還是無法與屈原、陶潛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