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隱逸與當代犬儒主義(2 / 3)

每當社會承平的時候,人們對隱逸的態度還都算比較寬容;一旦到了國家危機、民族危難的時刻,那時候再講隱士、講隱逸就很容易成為眾矢之的。

事實上,在中國的古代史上,每當民族危難、國家危急的時刻,真正站出來輔佐明主匡扶亂世的,還都是一些嗜好隱逸的道家人物。“道家治亂,儒家治平”一向是中國古代發展史上一個不言自明的規律。所以,整個古代史上,曆代帝王、官方,對隱士的態度總體上來說還是寬容的,有時甚至是優渥的。

但是到了近現代的時候,一個古老中國的內部平衡被外力所打破,當麵對外族侵略的時候,隱士們再選擇隱逸,就突然失去了一個參照的坐標。也就是說,以前的隱逸,都是對應著帝王,對應著對政治社會的不滿,而當外族侵略中國的時候,什麼帝王不明、什麼政治黑暗都不再是主要矛盾了,這個時候的主要矛盾是民族矛盾、國家危難。

所以,在上個世紀40年代,蔣星煜先生著述《中國隱士與中國文化》一書的時候,對隱士的批判就特別嚴厲。他在書中這樣說:

我們認為無論國家承平或國家危急的時候,隱士和隱士的人生觀都要不得。假使每一個國民都是獨善其身的許由、巢父,國家安得不危急?隱士和投機牟利陰險奸詐的人雖然在思想和行為上的表現各有不同,對於國家有害無利這一點則並沒有兩樣。抱入世思想的聖賢豪傑固值得馨香禱祝,又何必要求其看輕物質上的一切?隱士能夠擺脫物質的欲望又有什麼足取?盲目地鄙視物質是錯誤的,人類物質的欲望是由生理條件決定的,人類要保存個體,必須要滿足衣食住行的欲望;人類要保存種族,必須要滿足性欲和生殖欲,因此,物質的欲望無可非議。奢侈和淫蕩之所以不道德,是因為衣食住行的欲望和性欲、生殖欲的過度的滿足。隱士擺脫物質的欲望,在我們看來是所謂“賊天之性”既不高尚,也不道德。理想的人生應該樂觀、前進、仁愛、謙和、堅忍、強壯、勤勉、敏捷、精細,而隱士剛巧完全相反地悲觀、保守、冷酷、倨傲、浮躁、衰弱、懶惰、滯鈍、疏忽。隱士既然不是理想的人生,我們當然沒理由逃避現實而去做隱士,更沒有理由讚成別人這樣去做。我們要大聲疾呼:勇敢地生活,不做隱士!

當大革命失敗以後,一批曾經熱忱滿懷的文化人轉向書齋,做起隱士,周作人就是這樣一個代表,他在此後寫作了大量的帶有隱逸文人傾向的作品。有人曾寫了一篇叫做《隱士》的文章,稱讚周作人“隱於文采風流”是如何地怡然自得。魯迅就不屑,也寫了一篇《隱士》,在文中璣諷那些所謂的隱士說:“泰山崩,黃河溢,隱士們目無見,耳無聞,但苟有議及自己或他的一夥的,則雖千裏之外,半句之微,他便耳聰目明,奮袂而起,好像事件之大,遠勝於宇宙之滅亡……”魯迅對當時所謂隱士做派的批評也是毫不留情麵。

現在對隱逸的態度當然又寬容起來,但是,現在哪裏還能找到隱士的蹤跡呢?

(第三節)當代犬儒主義

在當代社會中,隱士固然已經消失,但是隱逸的精神,在和外來文化的交流碰撞之後,卻換了另一種麵孔,出現在社會的各個層麵上。比如,中國當代知識分子中間的犬儒主義傾向,就頗有古代隱士的諸多影子。

什麼是犬儒主義?

“犬儒主義”是從歐洲哲學中翻譯過來的一個概念。“犬儒”是音譯,“犬儒主義”一詞不能分開使用單單拿出“犬儒”兩個字,沒有任何意義。“犬儒”並不是說像狗一樣的儒士,或者像狗一樣生活的知識分子。

在很多古老的哲學、宗教中,都有自律、苦行的因素。蘇格拉底曾經把幸福解釋成靈魂的幸福。把個人的欲望下降到最低點,努力做一個自給自足的、獨立自主的人,這是犬儒主義者的人生理想。請看,與隱士的“安貧樂道”精神何其相似。不但如此,犬儒主義還是對現有的道德價值與社會規範的挑戰、蔑視與嘲笑。

在中國,批判道德價值與社會規範有著很悠久的傳統。《老子》也許是我們迄今能夠見到的討論這個問題最古老的中國文獻。《老子》中充滿了對當時的道德價值、社會規範的責罵與批判。如果借用德國經典哲學的術語,可以把《老子》稱為“批判的犬儒主義”。《老子》之後的《莊子》則不再把中心放在對道德與規範的批判上,而是通過詩的語言向人們展現了拋棄這些累贅之後的幸福,可以把《莊子》叫做“絕對的犬儒主義”。